第十二章 離開之前
爹走了，我強撐著的一口氣再提不起，控製不住地順著門板滑坐在地上。
直到身下傳來地麵的冰冷這才想起起身關了屋門，隨便扯了件衣服穿上，我走到一旁備著的水盆邊，就著裏頭的冷水衝了把臉，撲麵而來的寒意也衝掉腦子裏方才爹怒氣衝衝拂袖而去的情景。
我深呼吸了幾下，坐到桌前提筆寫了封信，折了裝好這才喊道：“琉桑琉梓。”
話落便見兩道人影跪在了桌前：“小姐。”
“你們誰來同我說一下，今日陳穆在宮裏做了些什麽？”
兩人對視一眼，還是琉梓開口道：“今日午後陳國太子便進了陳國皇帝的議事殿，一炷香前才出來。”
“談的什麽？”
“陳國太子說服皇帝立小姐為太子妃。”
我點了點頭：“成了？”
“成了。”
“何時下旨？”
“明日辰時。”
“嗯，你們去準備準備吧。”
“小姐？”琉桑出聲問道。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琉桑留下守著，琉梓多帶些人出去，打點妥當，這地方我們不待了，今夜便離開。”
這樣的地方，我再不能待了……
案前跪著的兩人都有些激動起來，琉梓直接開了口道：“小姐這回終於會跟少主一同回去了吧。”
想到木璃，我心裏才軟了些，笑罵道：“出了城再說，還不快去。”
“是。”兩人齊聲應下，一眨眼便沒了身影。
我走到窗邊看著外麵的景色，隆冬的風早已吹落了枝頭最後一片枯葉，如今的院子同兩年前一般的荒涼。
花開花落，兩年光景，這地方我也當真待夠了。
兩年了……
木璃。
離開了這個我們初次相遇的地方，我是不是很快便能見到你了？
我倚在窗邊想了會兒心思，突聽得扣門聲響，回身道：“進來吧。”
“是，小姐。”話落便見巧兒端著一碗什麽推開門進了屋，“小姐，老爺方才派人來說小姐醒了，巧兒將這藥又熱了一遍，小姐趁熱服下吧。”
我點點頭，接過巧兒手中的盤子和藥，卻是放在一邊，從桌上拿起那封信遞給巧兒。
“小姐，這是？”
“你先拿著。”
巧兒這才接過那信，我認真地看了她一眼，這才道：“巧兒，還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麽？”
巧兒疑惑道：“小姐指的是……”
我想著從前，笑道：“便是那句‘若是你哪一日看上了哪位公子，我便是綁也給你把他綁來’，可還記得？”
巧兒聽了，又紅了臉，嗔道：“小姐說這個做什麽，還是快喝藥吧。”
我搖頭：“不急，”走上前去拉起巧兒的手道，“巧兒，你可是心儀了我大哥？”
巧兒被我問住，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最後隻把頭埋得更低了，我看著她耳根脖子紅成一片，不由笑道：“傻丫頭，是便是，不是便不是，有什麽不可說的，你如今不說話我便隻當你是了。”
“小姐……”
“好了，也怪我這兩年裏忙這忙那，總對你不上心，直到這幾日才瞧出些你的心思，”我看著巧兒道，“這封信你收著，今日晚些時候我讓人帶你出府，等到大哥回來了你便拿了它來尋大哥，他會留你在他身邊的……”
巧兒猛地抬起頭來，眼睛睜得大大的，一臉的震驚。
思及分離，我臉上的笑一時有些無以為繼，卻還是強撐著道：“巧兒，我隻能幫你這些了，年少時不懂事，以為留一個人在身邊便什麽都好，才會說出那樣可笑的傻話，卻原來不是的，強扭的瓜到底不甜……大哥他的性子不用我說你也知道，文縐縐的木頭一塊，你若當真心儀大哥，可願意抓住這個機會陪在他身邊等他？
當然，若是哪一日你覺得自己實在等不到了，也不必當真隻糾結於大哥他一人，你長得這般水靈，哪裏該是愁嫁的人了？”我說著，抬手捏了捏巧兒的臉。
巧兒還有些愣怔，半晌問道：“那，小姐呢？小姐沒了巧兒，還怎麽……”說到一半又堪堪頓住。
是了，這兩年裏，自己能為小姐做的事越來越少，沒了自己，小姐照樣能過得好好的……
我見巧兒的神色愈發黯淡，不由抬手給了她一個爆栗，笑罵道：“瞎想什麽呢？難不成你還想一輩子跟在我身邊，幾十年後變成個老媽子不成？你若是擔心到時候大哥不要你或是欺負於你，盡管來找我，我養著你，你隻說你如今願意不願意。”
“我……我……”
我見巧兒我了半天也沒我出什麽來，摸了摸她的頭，拉著她出了屋門，輕聲道：“巧兒，你的路並不是隻有一條，你該活成你自己想要的樣子，不必顧慮我，若你為了我將自己的一輩子都鎖在了屋裏，我又該如何自處？”
看著巧兒有些迷茫的神色，我接著笑道：“無論你的選擇是什麽，我都允你，回去好好想想吧，若是願意等我那雷打不動的大哥，便整理些自己的東西，最遲今夜子時，我會替你打點好一切。”
巧兒的背影消失在廊道的轉角，我轉身站在屋前看著完全暗下來的天色。
這地方充斥了太多的人情冷暖，當初若不是為了娘，我本便一日都不願多加停留，如今……
不知這一回娘是否會願意同我一道離開，還是……仍舊守在這裏，守著那樣的爹……
我輕咳兩聲，這才想起方才巧兒端來的藥我還擱著，再不喝怕是真該涼了，剛要進屋喝藥，踏進屋門的一瞬卻立馬退了出來。
我從屋裏退出來，盯著屋裏低頭沉思了半晌，這才皺著眉頭開口喚道：“琉桑。”
身後有個聲音落下：“小姐。”
“方才你在這屋外可有發現可疑之人？”
“不曾……”
琉桑先還有些莫名，待看清了輕素的神色，心中一凜，問道：“小姐，是有……”
我示意他不必多說，背了手在院中走了一圈，才回到琉桑麵前道：“屋裏許是被人下了汁香，琉梓如今不在，這裏輕功最好的還是你了，看來得麻煩你跑一趟司晤坊，同沁娘拿些蘭露來，另外，讓他們準備離開的行李時多備些平日裏我常用的藥材。”
我說著從懷裏取出一枚紅繩係著的白玉佩來遞給琉桑：“你將此物拿給沁娘看便可，”頓了頓，我又加了一句，“半個時辰內盡快回來。”
琉桑並未多問，低聲應是便離開了。
我看著琉桑利落的身影，忍不住暗暗讚許。
琉桑同琉梓兩人模樣相似，性子卻不同。
琉桑穩重沉默些，功夫也好，平日裏動刀動劍大多是由他來，琉梓則跳脫多語些，但輕功出神入化，平日裏往返慕族與京城便多半是由他擔著。
木璃臨走時留了他們在我身邊，的確費了一番心思。
可便是如此，如今我才總有些不安……
汁香這藥需得下在水中，其化出的霧珠吸入後不過半盞茶便可令人全身麻痹，再便是昏睡不止，但其藥效隨水溫有所變化，雖可於溫水中加速蒸發，卻也要半個時辰方可發揮藥效，冷水中則要更久。
若不是方才我拉巧兒出了屋子，再進門時身上帶了屋外的冷風，因此注意到屋裏莫名的潮熱，如今怕便該是不省人事了。
汁香的藥效強過嫣散這類，較之嫣散更為珍貴，配置也便更難，這樣的藥來自何處的確值得深究……
可如今應該關心的卻並非這一點，而是這藥下在何處，現今最有可能的便是巧兒端來的那碗藥。
巧兒自是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那這藥便隻能是在巧兒熱藥時被加上的。
廚房離我的屋子是有些距離，但平日裏琉桑也會派了人看著，如今這般輕易便被人鑽了空子，可見那人不論是誰的人，都得小心對付……
而這所有的痕跡都讓我想起前些日子司晤坊外的那人……
我一路想著，一路緩步直直地走，差些便未察覺自己已然走到了娘的屋門前。
我對自己這心不在焉的樣子輕嗤一聲，轉了身剛想踏進屋裏，卻聽得屋裏傳出娘的聲音：“阿容，素兒的藥你給送去了不曾？”
“夫人，你照顧小姐也忙了一日了，還是躺著吧，方才老爺一派人來說小姐醒了，我便讓巧兒去辦了。”
娘頓了頓，才輕輕嗯了一聲，隻是聲音裏帶著些同往常不同的柔意。
容姨笑道：“夫人，如今老爺對小姐的好，全府上下可都看在眼裏了，那日小姐險些在火場裏沒出來，夫人急得都快暈過去了，我在一邊倒是瞥見老爺一直看著夫人的方向，眉眼間也滿是焦急呢，依老奴看啊……”
我聽著容姨欣喜的聲音，腳步便怎麽也邁不出去了，容姨的看法不少，不停地說著，但多半都是在報喜，娘雖良久不曾回話，可我卻仿佛能看見她臉上的溫柔和滿足……
我默了默，悄聲退了出來，繞著娘的屋子轉了幾圈，又交代暗處的幾人今夜不論發生什麽務必守在娘的屋外這才離開。
——娘，這回素兒怕是當真不能再陪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