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今月,那夜與清晨
同沁娘道了夜安,我推開四樓竹軒的門,反身關上屋門時頓了頓,輕輕將手挪到了腰間。
半晌,我開口問道:“琉桑?”
立馬有聲音回道:“小姐,是琉梓。”
我這才鬆了口氣,放下手點了屋裏的燈來。
推開窗子,便見一道身影飄進屋裏,在地上跪了下來。
“起來吧。”
“是,小姐。”那地上跪著的人這才起身,從懷裏掏出一個玉盒遞給我。
我看著那玉盒,眉眼彎了彎接到手中,問道:“何時回來的?”
“戌時進的城門,先回了一趟府,”琉梓頓了頓,接著道,“大少爺今夜來梨院找過小姐,巧兒姑娘借口回了。”
“可知是何事?”
“尚未查清,不過可能同太子殿下有關。”
我略一思索,點了頭道:“知道了,你趕路辛苦了,今夜便好生休息吧,哦,明早可能要辛苦其他幾位弟兄了,你回去讓琉桑先替我同他們打聲招呼吧。”
“是,琉梓告退。”
看著琉桑的身影消失,我湊到窗前,借著清明的月色,緩緩打開手中的玉盒,果然見裏頭用油紙包著一個糖人。
那糖人著一身白衣,手中拿了一把簫,湊到嘴邊狀若吹奏,如今將近臘月,那糖人身上也披了一件鬥篷……
我撇了撇嘴,大體的模樣倒是有了,隻是臉部的線條尚欠雕琢,他的臉哪裏是這般粗糙的?
不過回想先前送來的那些,如今這個倒當真算得上是佳作了……
我回身也披了一件披肩在身上,坐回到窗前,看著今夜天上的圓月出神。
那夜的月亮好似也是這般的圓……
那時我看著那皓月和那片樹林久久未語,我不說,他便也不說,最後還是我主動牽了他的手,對他笑道:“可還記著你欠我的糖人和糖葫蘆?”
如今想來,那笑怕是比哭還要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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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的樹林倒是真的黑,我們一直這般站著,也不曾點了火。
看不清木璃的臉色,我便索性當作他也看不清我,這樣才公平麽……
抬頭對他笑了笑,我看著他道:“可還記著你欠我的糖人和糖葫蘆?不許耍賴,我一直記著是五打來著,你說待我身子好了便給我買的。”
隱約覺著他也在低頭看我,隻是一直不說話,我撇了撇嘴,嗔道:“這便不說話了?也罷,我記著便可,遲早是要你兌現承……”
他的氣息突然間湊近,我下意識的屏住呼吸,卻隻覺得額上落下一片輕柔,那些好不容易想到的插科打諢便怎麽也說不下去了……
木璃的動作帶著小心翼翼,手在我腰間一扶,將我抱在了懷裏,良久,他輕聲道:“跟我走吧。”
那聲音裏摻了些許低沉,沒有從前的悅耳卻讓我聽著有些暈眩。
靜了靜,我將臉埋進他的胸口悶聲笑道:“好啊。”
但不是現在……
尚未及笄便出閣,想必爹娘都不會答應,更遑論如今我心裏放不下娘,放不下容姨和巧兒,放不下大哥和二哥,我放不下的太多,而他也還有好多事情和責任……
其實我同他都知曉,一直以來我們不過是過著一日算一日罷了,這樣的日子終有窮時,這不,如今他的師父都親自來了……
耳邊好似聽到一聲低歎,半晌,他才接道:“等我來接你,好不好?”
我輕輕推開他,想瞧上一眼他的模樣,這才醒起如今夜色暗下來,倒較之方才更看不清了。
我無奈一笑,卻還是抬了頭勾了嘴角道:“那便約定吧。如今寬限你五年時日,我隻等這五年,那時不論你如何,我再同你比肩也必不會讓人再置喙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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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門被輕輕敲響,沁娘的聲音響在屋外。
“公子,已是寅時了。”
我抬手捂了捂眼,摸索著起身,取下架子上的男裝,半晌才開了屋門道:“沁娘,麻煩替我備輛馬車。”
似乎聽到沁娘低低笑了一聲,接著便聽她道:“公子忘了,這事你昨夜便吩咐過了,馬車早已備好,如今正停在外頭呢。”
我愣了愣,隱約憶起確有此事,遂點頭道:“如此便多謝了。”說著回身洗漱了。
借著冬日的冷水我這才清醒不少,不多時下了樓,果然見坊門口停了一輛馬車。
沁娘辦事一直很讓我放心,便拿這馬車來說,通體樸素,行在街上便如融入這夜色一般並不引人注目,我在司晤坊留宿過幾回,自第一回沁娘給我找的馬車便是這般。
我笑著回身對沁娘一禮道:“多謝沁娘招待,下回再來叨擾。”
沁娘也笑了,一福身道:“妾身隨時候著公子。”
這原是玩笑話,隻是我不經意的一個抬頭,卻瞧見三樓的窗邊似有人影晃過。
想了昨夜沁娘同我說坊前遇到的那兩位安置在了三樓,那間廂房的位置應該便是住著那位藍衣公子,我也不避諱,抬頭對著看似緊閉的窗口瀟灑一笑,一副風流公子的派頭,轉身上了馬車……
讓車夫在離巷子兩條街的路邊停下,此時天色已經微白,看著馬車漸行遠去後,我這才漫步在這略顯空蕩的街頭。
當初木璃離開前又拉著我給那皇帝奏了一曲,倒是很討了皇帝的歡心,大娘她們也因著這一點如今並不至於明著害我,卻也不會放過任何可能的機會暗地裏滅了我。
現如今大姐已然十七有餘卻依舊並未出嫁,這同她一心想著嫁給風靳軒有關,也同大娘一心想她當上太子妃可太子卻並不想娶她有關。
最為無奈的便是兩年前大姐同三皇子的誤會已然過去,可太子心裏卻一直記著,以至於一年前皇帝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將大姐指給太子卻被他斷然拒絕,甚至當場為大姐同三皇子做了一回媒人,最後還是爹看不下去當堂婉拒了皇帝的賜婚。
那事之後雖不曾聽說大姐有何動靜,卻也被大娘禁足了一月有餘,我更是徹徹底底被大娘視作了眼中釘,一心想著早日除了我才幹淨了眼睛。
這一年多來不下十餘次的刺殺若不是有琉桑琉梓他們幫著,我便是有再好的運氣怕是也活不到今日。
不過也多虧了大娘這般鍥而不舍,如今我見著風吹草動都小心三分。
至於今日這場刺殺麽……
多半便是因了昨日太子送來的那一盆莎草蘭了,即便那莎草蘭也並非如何難得之物。
心裏無奈一笑,看到前頭便是死胡同了,我終於停了腳步,回身道:“各位若是能自行回去便再好不過了。”
話音一落,卻是又冒出七八名黑衣刺客來,隻是如今我對著這麽些人倒已然能做到麵不改色了。
兩年前同木璃初見時我若是能同如今這般,大抵便有資本在他麵前吹噓了。
我想著這些,心中的警惕卻分毫不減,計算著時間,這才向後退了一小步。
我一動,他們也便動了,隻這一小步,麵前的刺客便舉刀一齊朝我刺了過來。
我又快速往後退了幾步,眼見著其中一名刺客的刀便到了麵前,我對著他淺淺一笑,那刺客被我鬧得一愣,下一刻卻是翻了白眼往地上倒去,身後跟著的幾名刺客也無例外地一一倒下……
“小姐,這樣還是有些危險。”
我沒回頭,兀自蹲下檢查著昏過去的一眾刺客,隨口道:“無礙,若是有什麽意外還有你們呢。”
說話間,我從那領頭刺客的身上掏出了一枚令牌。
果然同先前每回搜到的令牌一樣……
我站起身來:“也不知道大娘每回都從哪兒找來這麽多刺客,沒完沒了,琉桑,又要辛苦你們一回了,還是同先前一般將他們好生安置吧,若是實在勸不住……那時我也不攔你了。”
“是,小姐。”
琉桑應了一聲,抬手一揮,便見四下又冒出不少人,在這個司空見慣的冬日清晨裏開始埋頭清理。
不出片刻,巷子裏再次隻剩下了我一人,方才倒了一地的“屍體”已然不見,我輕歎一聲,抬步朝胡同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