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再遇（上）
“這是大夫人那兒剛拿來的換洗衣物，三小姐，麻煩你了。”說罷，那丫鬟放下手上的桶，冷笑一聲，施施然走了。
這都是今日下午第三個這麽對我的丫鬟了。
我也不動氣，隻記住那丫鬟的臉，橫豎下回再見麵，我也給不了她好臉色便是了。
雖說她們這麽做是受命於人，可這般見風使舵看人下菜的作派，本便不值得別人對她們產生敬意。
我一直知道，自己是個記仇的人，從來做不到一笑泯恩仇，以德報怨的事便更不必說……
好在現如今已是三月了，水雖還冷著，與元宵那日的相比卻根本算不得什麽。
我反而更是好奇她們除了讓我洗衣服還會讓我幹嘛。
隻是可惜了我那二姐，明明長著一張美人的臉，卻還是蛇蠍的心……
嘿嘿，我被自己的說法逗樂了。
江子逸站在浣洗房前，看著裏麵那個快要被衣服淹沒的少女，她似乎並不如何難過，反而時不時的笑幾下。
這便是他的小妹。
若不是方才從娘的院子出來時恰巧聽到輕語同她的丫鬟說笑，他也不會知道不久前還在爬樹摘梨花的她如今會在這裏。
江子逸這般想著，不由出了神。
他想起第一回見她，自己將她從湖裏救上來，生氣全無，第二回見她，她大著膽子扮成丫頭當街抓偷兒，生動活潑，第三回見她，她卻是從樹上摔下來，明明被嚇得不輕，竟還睜大了眼睛慢慢地伸出手去，如今她被罰在這裏幹下人的粗活卻還自得其樂……
江子逸笑了笑，他發現自己並不討厭這個小妹，甚至……
“大少爺。”
江子逸回過神，看到身旁多了個丫鬟，手裏又提著一桶衣裳，不由皺了眉，剛想開口，卻聽得身後一聲輕輕的叫喚。
“大哥”。
江子逸回頭一看，方才還坐在小板凳上的小丫頭這時候已經站了起來看著他。
哦，這丫頭算是瞧見我了。
江子逸衝著輕素點了點頭，又沉了聲問身旁的丫鬟：“浣洗房其他人呢？”
“二……二小姐讓她們都下去休息了。”
“把她們都喊回來，告訴她們，下回再發現這般行事，也便不必再在這府裏待著了。”
“是……是！”
江子逸平日裏雖同內院的丫鬟沒什麽接觸，可他是出了名的孝子，每日裏總有那麽一兩回會到內院看看大夫人。
久而久之，這些丫鬟也都知道府上的大少爺總是一副和氣的樣子，哪怕是下人們不小心倒了茶水在他身上，他也不會苛責。
是以方才這丫鬟見了江子逸站在浣洗房前，上前打招呼時還是笑著的。
如今江子逸突然發難，這丫鬟被江子逸嚇得不輕，聽了吩咐，也不敢再多留，忙提了手裏裝滿衣物的木桶，跑去喊人了。
大哥站在門口，若不是方才那丫鬟行禮我還不會發現他。
他同那丫鬟的對話隱隱約約傳過來，倒是讓我聽不明白了。
大哥他這是在……幫我？
“大哥。”
一聲稱呼喊出口我也不知道接下去該說些什麽，隻能幹站著。
“小妹，你還要在那站多久？難不成你想接著洗你的衣裳？”
都說到這份上了我還沒反應那就是傻子，哪還管他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
想著，我趕忙放下挽著的袖子，跑到大哥麵前，笑著道：“輕素謝過大哥。”
江子逸被眼前的一笑晃了眼，心裏對這妹妹的喜愛竟又多出幾分。
“走吧，大哥送你回去。”
“好。”我笑著應下，心裏卻在揣摩著大哥的性子。
莫非是自己猜錯了？
可若是大哥他並未同大娘她們打我的小報告，二姐她又為何找來？
心思一多，腳步便慢了下來，再回過神來，前頭大哥就要走遠了，我連忙小跑著追上去。
快要追上時，他卻停了下來，我急急地止住步子，站在他身後，不明所以。
良久，我聽他背對著我道：“小妹，這些年苦了你與四娘了。”
大哥……這是在關心我和娘……
是麽？
這麽多年，我和娘在府上除了老夫人外無人問津，今日是吹的什麽風？
但我心裏的感動還是難免的，原來府裏還有大哥這樣的人在……
這是真的嗎？
我心裏有些亂，也不知該如何去回大哥的話。好在接下來的一路他都沒再開口，將我送回梨院，便待離開……
“大哥，”我終究還是在他轉身時叫住了他，看著他眼裏的疑惑，我鄭重道，“今日多謝大哥……這回是真心的。”
江子逸一愣，隨後便挑了眉道：“你這丫頭，如此說來先前那些都是假意了？”
誒喲，我這一時嘴快都說了什麽了……
但聽得他不再喊我小妹而是改了丫頭，我心裏一暖，還是決定把話說開了。
“大哥，謝謝你的關心。以前的事再苦都過去了，算來大哥對我和娘都有救命之恩，輕素一直記著大哥的恩情，不管大哥怎麽想，今後，你永遠都是我的大哥。”說完我便看著他，看著他漸漸露出笑容，然後抬起手向我伸來。
我感受著他的手在我頭上輕拍了兩下，同娘的輕撫不同，有些力道，卻又不疼，心想，這便是有哥哥的感覺麽？
“若是真要算起來，你與四娘受的苦都是因為……”大哥說到一半頓了頓，歎了口氣接著道，“倒是大哥該補償你。”
我明白大哥沒有說出口的是什麽，於是我把頭從他寬厚的手掌下探出來，也不客氣，俏皮問道：“那大哥打算如何補償我？”
“你想大哥如何補償你？”
“呃……”
這種白得的好處不要白不要，隻是一時倒也沒覺得自己實在缺了什麽，難不成要同大哥伸手要錢麽？
也不是不行……
這時倒是恰好瞧見星風同巧兒一道往這邊來了，我腦中一閃，同大哥道：“大哥還記得上回街頭的那個孩子麽？今日你也見過的。”
江子逸點了點頭。
“不知道府裏有沒有不能隨意收人的規矩，所以我想讓大哥允我把那孩子留下，先前我隻問過了娘，如今若是再有大哥作保，那孩子便可以名正言順地留下了。”
江子逸這時也看到遠處走過來的星風和巧兒了，低頭看到眼前的丫頭一臉期待，竟沒來由地覺著能得這丫頭這般護著，那小子的運氣當真不錯，不由笑道：“這便是你要的補償？”
見我點頭，大哥又笑了：“這有什麽，我準了，可還有其他想要的？”
什麽？還可以有別的要求麽？
我的天呐，有哥哥原來是這麽美好的一件事！
我活了十三年，為何沒再早些到我這大哥麵前獻獻殷勤呢……
“你這丫頭，至於高興成這樣？”見眼前的丫頭笑得嘴都快歪了，江子逸無奈搖頭笑道。
“那，那我想大哥什麽時候帶我出去走走。”
其實自從那回我上過街後，心裏便一直想著何時能再出去，院裏對我來說是有些小，也有些悶了，有時我都奇怪為何娘可以整日待在屋裏卻從不嫌悶。
隻是前段日子我一直在擔心會有人來找麻煩，不敢再私自出府，沒的平白又給娘添麻煩。
如今我總算是能把心放下，卻也開始往外頭動心思了。
“這……雖說上一回你私自出府一事我並未說與他人……”哦，我樂了，自己果然沒有看錯人，卻又聽得大哥道，“可你總歸是小姐……”
“欸，不礙事，不礙事的，我像上回一樣扮成個丫頭便成了，”見大哥好像有些動搖了，我再接再厲，伸手過去晃著他的胳膊道，“大哥，你便帶我去吧……”
我承認自己是有些無恥了……
但若是這樣的無恥便能有所收獲，那便是讓我無恥到底又如何？
果然，大哥無奈地看了我一眼，終於還是點了頭。
看到大哥答應了，我立馬把無恥的嘴臉一收，正正經經地行了個禮道：“多謝大哥。”
“你這丫頭……”江子逸無奈笑道。
巧兒和星風走到我身後時，我還看著大哥遠去的背影發笑。
“小姐，你沒事吧？”巧兒終於看不下去了，出聲問道。
“巧兒，”我忽然一聲喚，倒是嚇了她一跳，“你小姐我肚子餓了，還有吃的沒？”
“有……”
“嗯，你們都吃過了嗎？”
“……”
我原本不過隨口一問，卻沒想到他們兩個被這麽一問就齊齊沉默了……
可這心裏卻是暖的，我回身領著他們往自己的屋子去，邊道：“沒吃那便一起吃吧，娘那邊呢？”
“夫人用過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