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花雨裏落下的一輩子（下）
那日出府的事我沒告訴娘，也囑咐了巧兒不準說出去。
不論怎樣，我心裏是存著絲僥幸的，想著或許那人並不是我大哥，告訴了娘，倒沒的讓她白擔心。
事實可能果真是我的運氣還不錯，一連幾日都不曾見到大夫人或大姐邁進過我們的小院子，也沒見她們派人來。我便也漸漸不把這事放在心上了，隻是暫時斷了跟著巧兒一起出府看看的念頭，整日裏也隻是跟著娘學醫術。
自從上回娘給我縫了件披肩後，我連帶著女紅也開始學了，倒不是那些個大家小姐的刺繡，隻是縫縫衣物，沒想到竟也挺上手的。
別說星風才七歲，幹起活來還真不是一般的賣力，我看他每日跟著巧兒出府買菜，回來總是他提著沉甸甸的籃子，巧兒說她攔都攔不住，平日打水都被他包了。
我笑著同巧兒說隨他去吧。
這日，我出了房門，看著屋前的枯樹上竟好似開了數朵小小的花，走近一看才知道原來自個兒屋前種的是梨花，忙喊了巧兒過來看，巧兒見我一臉的新奇樣，捂著嘴先笑了起來，到我終於要惱羞成怒時才停住。
“小姐，我們這個院子便叫梨院，好像是老夫人喜歡這梨樹，隻是大夫人說梨樹不好種在府裏，不吉利。
最後是老爺在府裏辟了這一處偏院子才種下的，原本每年開春老夫人都來看的，隻是老夫人走後這一處院子便荒廢了，直到我們住進來。
這幾棵還小，靠近前院那頭有好些大的呢，前兩日我經過那好像也看著開了些，想是如今開得更多了。”
我一聽，什麽不吉利，我也很喜歡梨花呢，被巧兒說得興致一下子上來了，拉著巧兒便往前頭走。
到了一看，果然，這梨花開得都快把枝頭壓滿了，還落了一地，風一吹，一陣香氣飄來，順帶著又是一片梨花雨。
“巧兒，這樹這麽大應該早便能結果子了吧？”我饞兮兮地回頭問巧兒。
“小姐……”巧兒被我問得一時接不上話了。
我也不在意，回過頭對著巧兒道：“巧兒，這梨花真香，想不想試試梨花酥，或者梨花茶，梨花能做菜嗎，聞著這麽香，不知道味道怎麽樣？”
說罷，我跳下廊道，繞著前頭的幾棵梨樹轉了幾圈，挑中一棵便開始手腳並用。
這樹也並不如何難爬，至少在巧兒反應過來之前，我已經爬到一半了，這才聽到巧兒在下麵喊著：“小姐，你這是做什麽呀，快下來啊，萬一摔著了……”
我攀上最近的一條梨花枝，盡量把頭露出來，看到巧兒在下麵急得跳腳，不免好笑。
“巧兒，沒事的，我穩著呢，聽說這越是枝頭樹梢的花瓣便越是鮮嫩，你快去拿個籃子過來吧，我摘完了便下去。”
這幾個月下來，巧兒也快摸透了我的脾氣，知道這時候再說什麽都無用，隻得往回跑去了，邊跑還邊回頭喊：“小姐，你當心著些啊，在上麵別亂動，我去讓星風拿籃子，我再拿個梯子來……”
我笑笑也便隨她去了。
又攀了幾步，我挑了個穩當的枝杈坐好，等著星風那小子把籃子拿來。
透過這層層梨花往外看，果然又是別有一番風趣，前人霧裏看花，如今我花裏看人，倒又是別一番景致。
是了，原來前院的景致同這裏還是有些不同的，這裏梨花簇簇，前院卻顯得有些慘淡，花圃倒是有，卻及不上這裏的風景，至於人麽，倒是比我們這院子多了不少，來來往往的，到處都是身影。坐在此處還能聽到他們的談話呢，果然是坐得高聽得遠。
“子逸，這一進府，便有清香撲麵而來，禦史府何時倒成了花園了？”
我一皺鼻子，這才覺得有哪裏不對勁，這聲音離得我這般近，便像……便像隻有一牆之隔？且這聲音怎的好似在何處聽過？
不及細想，另一個聲音又響了起來：“想是府裏梨院的梨花開了，先前祖母可是最愛這梨花了，不若一同去看看？”
“也好。”
也好？也好！！！
這回我記起來了，這聲音可不就是那日街上遇到的溫文爾雅麽？
他們這是……要來看梨花了？
怎麽辦？我是躲在這裏還是快點下去？
我還在猶豫不決，一抬頭卻看到巧兒遠遠地拖著個梯子跑來了，輕歎一聲，還是早些下去避一避吧，不然待會兒在眾目睽睽之下再從樹上下來便難堪了，這般想著我便伸出腿去夠一邊的樹幹……
可誰曾想，上來時明明那麽容易，下去這一下卻讓我踩了個空。
我掙紮著卯足力氣一腳蹬在那樹幹上，卻不想力氣使得太大，本想著借力抓住就近的樹幹，卻是直直躍了過去，一瞬間視線顛倒，模糊間看到的巧兒也倒了過來。
方才腳在下往下摔時沒注意，如今頭朝著下方了，這才更真切地意識到，這梨樹雖說還沒長成參天大樹，高不成卻也絕對是不低的啊！
耳邊好像聽到巧兒驚慌地喊了聲“小姐”，我卻隻能承受著失重感什麽也喊不出來，下意識地閉上眼。
可轉念一想，自己大冬天的落水也能再把眼睛睜開，如今卻是要閉著眼摔死不成？
心裏一有建樹，我猛地睜開眼，看著越來越近的地麵，沒多想便本能地把手伸了出去，一麵安慰自己就算摔斷了手，也好過摔沒了命千萬倍。
我盯著地麵，就等著自己的手何時廢掉，娘，我對不起您的教誨，從今以後這手怕是再不能陪您一起縫衣裳，也再不能切脈了……
可想象了不知多少遍的疼痛卻沒有傳來，我眼睜睜地看著樹下橫插進一人來，那人笑著向我伸出了手……
他竟還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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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靳軒同江子逸一同轉過院門時，便聽到一聲驚恐的“小姐”，常年習武使他們對周圍的動靜很是敏銳，齊齊望向那邊的梨樹林。
春風吹起的梨花雨下，少女自叢叢梨花中露出了腦袋，臉上的驚慌無措那麽清晰，她嚇得閉緊了眼，可隨即又睜開了眼，隻這一瞬，神色間便全然沒了慌亂，唯剩決絕和……遺憾？
她伴著落下的梨花伸出手，眼裏映出初春的暖陽，滿是堅毅……
風靳軒不禁想起那日的街頭，他身後有個孩子把手伸向自己的荷包，可他並不打算回頭，這京城的偷兒數不勝數，也防不勝防，他甚至有些可憐那孩子，有一瞬更想直接解下錢袋給那孩子。
隻是多年養成的性子告訴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讓他偷去吧。
可想象中的後續被一聲怒吼切斷，周圍更是一瞬安靜了下來。
他帶著微微疑惑的一個回頭，便看到一位姑娘與那孩子互相瞪著眼。
那眼睛映著那日的夕陽，很漂亮，竟讓他都不由邁步走上前去。
“你怎的知道是你？”她帶著好奇脆生生地問，自己正想著如何回答她，卻又見她抬頭滿含怒意地瞪了自己一眼，倒讓他一下子怔住了。
她要走，他竟莫名的想留，連自己都不知究竟為何。
如今，那日的眸子與今日的眸子疊在一處，風靳軒知道，是她。
於是他輕輕一躍，笑看著她，伸出了手……
後來風靳軒每每想起輕素，總感歎那時情不知所起，卻恍惚明白是她的生動，讓他從此一往而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