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熱鬧
“哇，巧兒，今日是什麽好日子？怎的街上人這麽多？”
“小姐，這街上每日都有這麽多人的。”
我一想，也是，京城的街上最不缺的就該是人，若是人少了，隻怕便該是有大事要發生了。
可這規模，我咽了口唾沫，這要是趕上什麽好日子可得擠成什麽樣呀。
如此一想，我更加確定跟著巧兒出來是正確的，她一個女孩子，在這麽擠的街上還不得一下子給擠沒了去？
“小姐，這邊。”
聽得巧兒在那頭喊，我忙跟上去，這麽多人，真要擠沒了可不好玩。但轉瞬我又想起一件事，還是拉住了巧兒道：“巧兒，方才忘記與你說了，在外頭便別再喊我小姐了。”
“小……呃，那，我該喊什麽？”
“呃，那就喊我小素吧。”我想著娘喊我素兒，若巧兒也這麽喊怪別扭的。
“小……小……小素。”巧兒還有些不適應，我笑著拍拍她，遲早會適應的。
逛了快一條街，我發現巧兒平時在我麵前喋喋不休，隻有我讓她做些越禮的事時，才稍有收斂，總的來說嘴上功夫那叫一個了得，如今到了街上竟也是如此，還真跟買菜大媽一般問價砍價，站在她身後聽了一會兒便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我自知砍價功夫比不上巧兒，也不準備湊這個熱鬧，便隻站在她身後不遠處提著籃子，等她凱旋。
這時，巧兒正跟一位老道的賣菜大媽杠上了，我看著還得再吵上一陣子，手上的籃子提著也有些累，便先放到腳邊，起身時無意地往周圍一看。
這不看不要緊，一看……倒是沒有嚇我一跳。
京城雖富庶，但有富也必有貧，街上的人這麽多，小偷小摸什麽的必定是爛大街的事，我這麽一想也便釋然了。
可現在的關鍵是偏生這爛大街的事就被我給撞上了……
若那偷摸之人是個孔武有力的大漢也便罷了，我上去也打不過他，可我看到的竟是個身量比我還小的孩子，這就不對了，這麽小年紀就不學好，長大了還了得嗎？可若這事發生在人群那邊也便罷了，我就算看到了也趕不過去，偏偏這事就發生在我麵前，隻隔了那麽兩個人。
隻怕這街上也就我站得最閑了，偏生隻我瞧見了，若是這般我都不出手，那可就真的是對不起自己的良心二字。
於是，在我還沒想明白自己的良心二字到底怎麽寫時，我的手已經伸了出去。
最先回過頭來的自然是那隻不規矩的手的主人。
我定睛一看，呦，這孩子的眼神倒是挺惶恐的，敢情是第一回做這種事不成？
但這孩子的惶恐轉瞬即逝，下一秒便開始與我大眼瞪小眼。
我看著他漸漸紅了麵，想著還是有救的，正感慨間，就聽到他張嘴來了句什麽。
我沒聽清，想了想，衝著他喊了一句：“你說什麽？”說罷，感覺到他的手想要掙脫，我下意識地又緊了緊抓著他手腕的手。
那孩子掙不開我的手，神情愈加羞憤，似乎憋了一股勁，實在忍不住了，也衝我喊了回來。
“你為何抓著我的手？”
這回我終於算是聽清了他說的話，不止我聽清了，周圍這熙攘的人群也聽清了，一時間人群裏一片安靜。
我一邊佩服他的小高音，一邊覺得他這個問題問得太不是時候，因為他這時的手被我使勁兒抓著，還是爪子模樣，任誰一看都知道他想幹嘛。
這孩子笨得可以，怎的還敢出來偷東西？我無語望天，也不提醒他，回過頭來，還是同他大眼瞪小眼。
我們便這樣互相瞪著，全然忘了周圍在他那一吼之後的安靜。
是了，街市上的人最喜歡的便是熱鬧，這熱鬧可不隻是買賣的熱鬧，如今我同這小子也算是一種免費的熱鬧。
若我早知自己如今會被當成熱鬧，方才我是否還會義無反顧地站出來呢？
隻是如今這熱鬧已經成了，我得想著如何把它重新化了。
我正低頭想著該如何從這人群中央悄悄退出去，旁邊卻有人動了，下意識地轉過頭看去，隻見幾步外走出三人。
哦，便是方才這小子想要下手的目標，隻是那三人被人群擋著，我看不太清。
人群這時自動散開，當中那人慢慢走了過來。不得不說，這人的氣質真夠優雅的，隻這幾步路，別人走是菜市場，他走過來，還走成了紅地毯。
不知是周圍的誰一聲倒抽氣，接著又是很多聲，周圍變得更靜。
如此，我也算是徹底看清了來人的模樣。看清了，也不由暗暗吸了口氣。
倒並非是這人長得如何天上有地下無，隻是這五官怎的就能拚得這般工整秀氣呢？把這樣的秀氣再加上他的氣質應該可以等於溫文爾雅，嗯，這模樣放到人群中看過去必定是過目不忘的。
我心裏暗自點頭，能見識這般人物，我這趟門倒是沒有白出。
我尚未回神，那人走到我麵前竟對我施了一禮，這一下倒是實實在在先駭了我一跳。
我腳步往邊上微微一挪，堪堪讓過了他的禮，他似乎也並未在意，起身對我淺笑，接著我便聽到一個溫潤的聲音對我道：“多謝姑娘。”
“你怎的知道是你？”我奇了，往周圍看了一圈，雖說這一圈子人中確實就屬他們一行看著最有被偷的資本，可畢竟周圍也有不少人的腰包是鼓鼓的啊。
見那人但笑不語，我卻突然想到一種可能，若他早便發現了呢？
若是如此，他卻不躲不避，是想做什麽？
是他覺得這種小偷小摸根本無需理會還是怎的？
不對，管他是如何想的，問題是如今正是他的不躲不避導致我成了這裏的熱鬧。
若是當時我知道真相是這麽個境況，我定是避之不及的，又如何會站出來？可如今的現實不可改變，我這也算是湊熱鬧把自己湊成了熱鬧……
想到此處我頓時心頭火起，抬頭對著那人瞪了過去。
就在那人愣神的當口，我抓著身邊的小子便往人群外走去。
“姑娘且慢。”那人的聲音又在身後響起。
這時候我恨不得早些走出這是非，聽他的才怪了。
可就在我馬上便要拉著那小子走出人群的包圍時，一個人影突然攔在了我麵前。
我拿眼角一瞥，哇，拿把劍了不起啊，還能當街傷人不成？
想是方才那三人之一，我心裏念著本姑娘心大，不與你計較，便打算繞過他好回去找巧兒。可誰知這人卻不識相，移了一步照樣擋著我的去路。
知道一時走不了，我深吸一口氣，回轉身，卻看到這時那男子身邊又多了一人，哦，還有一個也過來了。
隻是這時我連那人的模樣都懶待得看了，隻對著先前那人道：“這位公子，怎麽說我也算幫了你一把，難道這便是你的待人之道？”
“姑娘誤會了，風印回來，”沒聽到身後有什麽動靜，那男子身邊便又多了一個人，我也不以為奇，隻聽得他又道，“方才是在下的侍衛冒犯了，隻是在下以為姑娘既幫了在下一把，在下請姑娘喝杯茶是應該的。”
我一聽這話，不由笑了。
嗬，若我今日當真是幫了你，這茶喝一口倒也無妨，可如今卻是我自個兒一時氣血上湧多管閑事了，鬧出這些事來，我還喝得下茶那才是有問題。
隻是心裏想歸想，說出來的話還是得體麵些。
“原來如此，倒是我莽撞了，不識公子的好意，在這賠禮了，”雖說著賠禮，我卻是沒動，“至於這茶麽……公子一看便非富即貴，而我隻是個丫頭，擔不起公子的身份，況且今日我也不過是舉手之勞，公子不必放在心上，茶便免了吧。”
說著，我一扯手裏拉著的罪魁禍首剛要轉身，又聽到那聲音響在身後。
“姑娘，這孩子……”
“他是我抓住的，由我帶回去想來也無可厚非，再者他也沒做成什麽，不是麽？”這回我連頭也懶得再回，拉著那小子就往外走。
人群自動散開，恰好露出那頭巧兒慌張的樣子。
如今還未走出眾人的視線，我也不好大聲喚她，正打算快步走過去，倒是巧兒看到了我，提著籃子急急地朝我跑來。
“小……小素，你沒事吧，可嚇壞我了。”巧兒拉著我左看右看，確定我沒事才長長鬆了口氣。
不等巧兒再問，我便道：“巧兒，菜買好了我們便回去吧。”說完抬腳便走。
巧兒看著這處一片詭異的安靜，也明白這時不宜多說，點了點頭跟上我，卻還是時不時地回頭看看。
“巧兒，後麵有什麽？你這般舍不得？”
“小……小素，方才我好像，看到了大少爺……”
“什麽！”我一下停住了腳步，一隻手拉住巧兒的袖子，“是哪個？是剛剛人群最中間那幾個人中的一個嗎？”
“其他兩個我沒看清，但是站在中央那幾人最邊上那個好像……”
“你能確定嗎？”
我看巧兒搖了搖頭，想著不能確定就有可能根本不是，心裏略鬆了口氣，問道：“大少爺認得我嗎？”
“呃……許是認得的，那日你與夫人落入湖中便是大少爺剛巧路過給救起來的……小素……小素？你怎麽了？”
我的天哪，怪隻怪今日出門沒看黃曆，若那人真是我的大哥，今日我出府的事是不是又得被大夫人和大姐拿去好一番計較了？
不要啊！
這才清靜了幾日啊？
想到這，我的腳步更急了。
“欸，你慢些，我跟不上了。”
聽到這聲音我才想起如今還有個拖油瓶在手上，方才他一聲不吭倒讓我幾乎忘了他的存在，我腳步頓了頓，想起如今還在街市上，便又拉著他拐到巷子口才停下鬆開手。
“小姐，”巧兒一看周圍無人了，便又改了口，問道，“他是……”
我也無暇去計較這些，一邊告訴巧兒這小子是方才被我抓住偷東西的，一邊上下打量著這小子，衣衫襤褸，看上去也隻七八歲的模樣……
“小子，你幾歲了？”
那小子看了我一眼，揉著自己的手腕。
“……七歲。”
我心道果然，又問：“你父母呢？為何要偷人家的東西？”
“偷東西自然是沒銀子，還能為何？”他的聲音淡淡的。
“那你可知道，偷東西被抓住的下場？”我看他這時低下頭隻不說話了，便又問，“如今你為何不逃？”
“你不也說我沒做成什麽嗎？若是你要抓我去見官，便不會把我拉到這裏了。”
這麽聽著還不算笨，那方才為何笨成那樣？
不過想想他也才七歲，被人抓了個現行鐵定是會慌的，便又重複問了一句，“你父母呢？”
聽到我這話，他卻是把頭撇到一邊。
也是，我又不是他的誰，他憑什麽說與我聽。
不知為何，我心裏突然冒出一句，“這樣的孩子都是苦命的”。沒頭沒尾，就像我也體會過一樣。這下倒是我自己心裏又不是滋味了。
是了，先前顧著巧兒，倒忘了我自個兒還有事沒想明白呢。
隻是如今，我看了看前頭那小子……
這小子話本便不多，我想著心思，也不說話了，巷子裏便靜下來。
巧兒站在一旁，看看自家小姐，又看看那孩子，再看看天色，終於忍不住拉了拉小姐的袖子，卻不料她突然回過頭來問道：“巧兒，咱們院子裏可還有空著的屋子？”
我看巧兒好似被我駭了一跳，還得努力地思考回答我的問題，那模樣真是讓我有些過意不去了，也不催她，好半會兒才聽她回道：“倒是還有一兩間吧，小姐，你問這個做什麽？”
我點了點頭，上前一步喊了聲：“小子。”
見他終於抬頭看我了，我換上一副嚴肅的模樣，顯得盡量真誠道：“我是個不得寵的小姐，也沒有銀子可以給你，你跟著我會有不少苦頭吃，但我可以給你住的地方，院裏的飯也少不了你，至少你從今以後不必再做那些連你自己都覺不恥的事，如此，你可願意跟著我？”
這話出口，那小子呆了，巧兒也呆了，等巧兒反應過來，拉著我的袖子道：“小姐，夫人那……”
“我願意。”
“好。名字。”
“……”他又不願說了。
“既如此，改明兒我給你取個名字吧。”
“小姐……”
我拍拍巧兒拉著我衣袖的手：“巧兒，娘那裏我去說，沒事的，你隻當我們撿了個苦力吧，今後你出門買菜可就有人陪著了，”我對著巧兒笑了笑，也不去看那小子，隻道，“走吧，再不回去，真個得挨餓了。”
落日餘暉裏，來時的巷子裏我同巧兒並肩而行，我說個不停問東問西，回時的巷子很是安靜，牆上映著三個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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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間，男子看著前方徑直離去的背影淺笑，隻不說話。
身邊的風印上前一步，對著男子道：“公子，要……”話未說完，便看到自家公子一抬手，風印也不再多言，隻後退一步，在他身後站好。
男子看著前麵那背影終於埋到人群裏不見了，也收回了視線，隻淡淡說了一句“走吧”。
出了人群，男子才對著身邊人道：“子逸，自方才你便不言語，可是有何心事？”
江子逸沉吟一聲，回過頭來：“靳軒，方才那丫頭同我那三妹看去竟有幾分相似，隻是我無法篤定。”
男子一挑眉梢：“哦？早聽外界傳禦史府上有三位小姐，我每回到你府上卻從來隻見江府大小姐與二小姐，也從不曾聽你提過，未曾想竟真有其人。方才那位若果真是你三妹，子逸你卻認不得她，她也認不得你麽？”
“說來慚愧，娘她從不讓我去四娘的院子，算來我與小妹也隻見過一麵罷了……”
男子見他想著什麽又開始出神，也不追問，淺笑搖頭，帶頭往前麵的茶樓走去。
身後的江子逸是想起了什麽。
他想起那日回府，看到府裏的湖邊亂做一團，他過去一看，恰巧撞見兩個女子在水裏竟似沒了動靜。
那時候他什麽都沒想，飛身過去將她們救了上來，還不及仔細看清她們的模樣，隻聽得趕過來的丫鬟和嬤嬤不停喊著“夫人小姐……”一抬頭卻看到趕到的母親眼裏那強烈的不屑與不喜……
想到此處，江子逸搖了搖頭，抬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