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雪夜
雪開始下得有些大了，少年趕到城門口時，琉莘正搓著手蹲坐在馬車上，看到自家少爺，立馬換上一副委屈的模樣。
“少爺，你可算來了，再不來我不凍死也得被這積雪壓死了……”
少年也並未多說，撣了撣身上的雪，輕身上了馬車，片刻後，車簾裏扔出一件純白的鬥篷，堪堪落在琉莘頭上，少年在馬車內道：“走吧。”
琉莘笑嘻嘻拿著少爺的鬥篷，忙披到身上，甩開馬鞭，對著簾子問道：“少爺，接下來我們去哪？”
“到城郊找一家客棧，等著他們找來吧。”
琉莘聽了這話，一下子激動了。
“少爺你終於想通要回去了！”
“嗯。這都一個多月了，再不回去，老家夥們該起疑了。”
“太好了，終於要回去了，再不回去族長一定會說少爺不務正業，成日隻知道亂跑，長老們雖會勸著族長，但也免不了少爺挨族長的罰，上回便關了少爺半年的禁閉，連我也被連著罰了，沒成想少爺你剛被解了禁便又溜了出來，也不知道這一回去又得被關多久……”
琉莘自顧自高興著，打開的話閘子沒完沒了，馬車裏閉目養神的少年卻恍若未聞。
突然想起方才離去時繞到那院子正門看了看，少年抬手掀起簾子一角道：“琉莘，回去替我查一查京城的禦史府，”頓了頓，又道，“記住別讓老家夥們知道了。”
琉莘的喋喋不休被打斷，雖不知少爺為何突然對這禦史府產生了興趣，卻終歸正經地回了一句：“屬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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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跑過幾條廊道，看到容姨低著頭站在娘的屋門口出神時，心裏便已經猜到了七八分，卻還是打起精神趕上前悄聲問道：“容姨，娘她怎樣了？”
看到容姨搖了搖頭，我不無失望地低下了頭，走到廊柱旁坐下。
這服藥我查了一屋子的醫書才配出來，本以為這回娘能醒過來了，卻原來還是我妄想了嗎？
一抬頭卻瞧見容姨一臉的愁容，我猛地清醒過來，自己可不能這麽沒出息，不然容姨她們又該怎麽辦？
“容姨，無礙，我再試試，一定可以治好娘的，誰說那些大夫一句藥石無靈，娘便一定沒救了，我說行便行。”
容姨抬頭看著小姐眼裏堅毅的光，竟一下子被攝住了，方才臉上的愁色也淡了不少。
這樣的小姐……
不及容姨說什麽，我接著問道：“容姨，巧兒呢？怎的不見她？”
容姨一下子噎住，半晌才有些結巴道：“巧兒，這，巧兒，她應該被打發去前院幫忙了吧……”
我微微點頭，又想起一事，道：“昨日大姐不是派了人來，說今日會有衣物送過來讓我們洗嗎，這都快酉時末了，衣物可是送來了？”
容姨硬著頭皮道：“這，衣物……還不曾……”
我這回算是看出容姨的不自然，想了想厲聲問容姨道：“容姨，那些衣物是不是早便送來了？巧兒也不是被前院喚去了是不是？”
“這……”聽出小姐語氣裏的不滿，容姨一下子慌了。
我知道自己猜對了，臉色一沉：“容姨，若是我不曾記起，你是不是便打算同巧兒兩人洗了我們整個府上的換洗衣物了？我說過這些我們一起洗，你們為何這樣？”
“小姐，你是小姐，我們怎麽能讓你做下人做的事呢！”容姨說著一下子跪了下來，語帶哽咽，“夫人已經這樣了，我們再照顧不好小姐，如何對得起夫人和老夫人呢？”
容姨便跪在地上，一低頭便能見到她微彎的背脊。
良久，我低歎一聲，伸手去扶，卻是試著柔了聲音道：“容姨，你先起來，如今都什麽時候了，還管我是不是小姐，這院子裏統共也隻有我們四個人，我算哪門子小姐，都說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讓你們去幹苦活，我一個人什麽都不做，你讓我心裏如何過意得去呢？”
“可是小姐……”
“好了容姨，說到底，大姐這麽做，也是因為對我和娘的不滿，最後受牽連的反而是你和巧兒，我洗幾件衣物又算得了什麽？”見容姨還想說什麽，我隻好再次將臉一板，微沉了聲道，“容姨，若你還當我是小姐，便什麽都別說了。”
容姨這回倒是一下子住了口，我終於鬆了口氣，看來對付容姨她們便隻能搬出小姐的架子。
“我便先不進去了，容姨你在外頭替我守著娘，有什麽事便來找我，我去後麵幫著巧兒，早些幹完早些休息，今日是元宵呢！”說罷我也不等容姨再說什麽，便跑遠了。
身後，容姨看著小姐的背影，一時回不過神來。
那日夫人和小姐被大夫人派來的人喚到前院去，卻在路過的湖邊被推下水。
自那之後，夫人便一直未醒，小姐倒是在年前醒了過來，卻忘了以往所有的事，性情也變得與以往不同了。
雖說小時候的小姐頗有些淘氣好玩，可大了之後也漸漸收了性子，反倒頗有些柔弱了，而如今的小姐大多數時候溫柔，偶爾卻透出幾分堅毅，那是以前的小姐不曾有過的，眼裏的神情也不同於以往了……
這算是好事吧。容姨想著，不由又濕了眼，想起屋裏還未醒過來的夫人，老爺也不曾來看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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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過一處屋子，確定容姨看不到了，才泄了氣一樣坐到廊柱邊，發起呆來。
自己是前幾日醒來的，大冬天的落水，我比娘幸運，早早地便醒過來了，隻是忘了以前的事。這沒什麽，能活著便好過一切。
容姨和巧兒告訴我，我的閨名叫輕素，是江禦史府的三小姐，我娘是府裏的四夫人。當初三夫人無所出，且早早的便離世了，府裏如今隻三位夫人，大夫人同二夫人都分別育有一兒一女。
娘是三夫人離世後進的府，因為救過在出城上香時被毒蛇咬傷的老夫人，老夫人一心喜歡她，又看她長得清秀脫俗，便帶了她進府，讓爹娶了做四夫人。
大夫人許是覺著娘不過一個山野村姑，根本不配進禦史府的院子，迫著爹冷落了娘。
於是老夫人去後，從來兩三年才踏進我們院子一回的爹更是一次也不曾來看過我們，我和娘的日子自然愈發的難過。爹隻怕除了自己有個四夫人和三女兒，其他的一概不知。
自我醒後，雖有時也會感慨老夫人當年那說不清對錯的決定，或是想著爹這些年過於窩囊無情的做法，但更多的還是想著要把娘治好。
大夫說娘沒救了，可我知道，娘還有心跳，每日也能灌進湯水去，一定還有救。
娘會醫術，我會看醫書大概便是學的她吧。
不管是不是自欺欺人，我總要試到最後的，我總覺得娘是我最後的依靠了。這種感覺很奇怪，像是很久很久沒有一個依靠的樣子。
是以我在容姨和巧兒麵前必須是堅定的。若是連我都動搖了，她們又要怎麽辦？
想到這裏，我醒起巧兒還一個人在後麵洗衣服呢，忙打起精神，起身往屋後走去。
巧兒比我大兩三歲，和容姨一樣都是老夫人指給娘的。這些日子相處下來，我知道巧兒是個體貼的丫頭，但跟容姨一樣，都隻把自己當成是奴仆，對此，我微有些不滿卻也隻能無奈，任她們小姐前小姐後地喊我。
遠遠的果真看到巧兒在那兒一聲不吭地洗著衣服，洗好的已經晾了半個空地，旁邊摞著幾筐還未動過的衣物。
這裏沒有屋簷遮蔽，晾出去的衣物很快又被落下的雪打濕。
這樣的天氣，即便將衣物洗好了，隻要雪不停，便也是幹不了。
本便不是洗衣服的好日子，卻終究抵不過她們一句隨意的話。
不知是不是聽到了聲音，巧兒回過頭來，見了我，先是一愣，隨後便驚呼著起身，低了頭道：“小姐，你怎麽來了？”
我輕哼一聲，皺了眉頭道：“我不來，你是不是便打算獨自洗到天明去？”
“不會的，很快便洗好了。”
我見她衝著我笑，心裏便是一澀，走過去牽起她的手握在手裏暖著。
她的手指凍得便好似是一根根棒子，上麵的皮肉被冷水泡得紅腫僵硬，隻有手腕還勉強靈活，可笑我還想替她暖手，自己的手不過片刻也已經冰涼。
這回我鼻子也酸了，卻堪堪忍住：“你的手都不成樣子了，你是要廢了自己的手不成？”
“小姐，不會的，這手過一陣子便好了，你快回去吧，這裏的活我就幹完了，馬上便來伺候小姐洗漱。”
“是我忘了，早說過我們一起的，是我的錯……”
“小姐，你查醫書配方子便已經很累了，又如何能幹這粗活，這些粗活……”
“你若是再說這些話，明日我便讓容姨送走你！”我抬頭狠狠瞪了她一眼，見她縮了縮脖子終於不說了，才道，“你先去廚房給娘按著我開的方子再煎一副藥送去備著吧，記住，沒做完這些便別回來。”
終於送走了巧兒，我坐到她坐過的小板凳上，將手伸進桶裏，不由打了個哆嗦，真冷！也不知道巧兒是怎麽堅持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