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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Tokyo lover

  辜鬆年坐著,扭曲坐姿讓他剛被砍掉的兩個膝蓋又產生了虛幻的痛覺;齊金明站著,他太高了,腦袋頂著天花板,不得不龜縮著脖子——他們倆躲在廁所裏,方寸之間逼仄不堪,這是整個寨子中唯一一個能偷偷交流之處,其他地方全都布有耳目——這兒是仰光森林中的一個賭石場。


  辜鬆年說:“你有什麽事兒,趕緊說好不好,老縮在這種地方,我的膝蓋痛死了。”


  齊金明無辜道:“你根本都沒有膝蓋了,怎麽會痛?”


  辜鬆年罵道:“幻肢你懂不懂!我他媽沒有膝蓋還不是因為你?”


  齊金明說:“關我什麽事?你自己仗著不會輸,非要去和他賭的。”


  辜鬆年道:“因為你黴我,我總結了很久的經驗了,隻要你在我後麵,我絕對輸,隻要你不在,我保準贏。”


  齊金明連忙給自己找補:“要不是我插科打諢,你連小腿都沒有了,現在最起碼還可以寫個《孫子兵法》,我還是旺你的。”


  辜鬆年發不起火,歎一口氣:“還不是看著那個小孩可憐……這麽小一個就要被拿來當賭注,你看到旁邊那些人沒有,我能眼睜睜看著他被那種人贏走嗎,那還有沒有人性了?”


  齊金明連連附和:“沒有,沒有。”


  辜鬆年乜他一眼:“光說好話有什麽用,你趕緊想辦法啊?”


  齊金明說:“我能有什麽辦法,我的辦法就是一把火把這兒點了,趁亂把人弄走。”


  辜鬆年道:“這也太粗暴了,我他媽坐著輪椅呢,你讓我怎麽跑?”


  “嘶——”齊金明脖子頂得太痛,換個姿勢,更不適應,呲牙咧嘴,“要不這樣吧,你說自己不行了,走為上計,把我留在這兒放火。”


  辜鬆年說:“雖然這保全了我,但是把你留在這兒顯得很說不過去,東家都走了,夥計怎麽能留在這兒呢。”


  齊金明聳聳肩:“你就隨便把我輸給誰唄,我就留在這兒,然後你就跑吧。”


  兩人一合計,這也就是最好的辦法了,遂一拍即合。辜鬆年被齊金明架著胳膊,從馬桶轉移到輪椅上,然後推出廁所,門外賭場保鏢看到二人出來,隻道是瘸子上廁所比較麻煩,時間長一點也正常。


  他們倆出了廁所,一路往主廳走,回到了賭石桌上,眾目睽睽望著他們。辜鬆年方才賭沒了籌碼,見狀不好,借口尿遁,和齊金明跑到廁所商量辦法。他對這個摯友之子其實很不滿意,不僅黴他,而且出什麽主意都是一把火點了算完,不懂他辜家的靈活圓融。


  齊金明把他推到桌旁,居高臨下地看他,齊金明知道他是心軟了——任誰看了都心軟。那個小孩就站在籌碼堆邊上,剪妹妹頭,頭發很黑,膚白唇紅,一雙大眼睛呆若木雞,他不知道被爸爸帶到這兒來是要幹什麽。誰都知道他被輸給別人後會發生什麽事,但這兒不是北京,也不是東京,這裏是仰光,這兒默許一切事情的發生。


  齊金明也知道辜鬆年為什麽心軟,這小孩和辜小鵬差不多大,物傷其類,難免多情。齊金明想著想著,思維就跑偏了,他想白雲天和辜鬆年,兩個人都是老A,到底怎麽能生個小孩出來?辜鬆年總告訴他,小鵬是高科技的產物,齊金明心想,日本醫學比中國發達,也許真是如此。


  桌上突然爆發出一陣噓聲,齊金明一下回到現實,有人玩味地看他。他才發現辜鬆年隨便指了塊人頭大的石頭,讓人用電鋸開了,裏麵不清不透,無綠無水,算是砸了。辜鬆年手邊早已沒有籌碼,他剛才已經說了,要是又輸了,就把這個夥計抵給你們。


  齊金明早就不是十六七歲,他現在就算在幾個東家中間不斷倒手,也能照樣波瀾不驚。他笑嘻嘻地,從辜鬆年後麵走到莊家身邊,背著手衝對方鞠躬一笑。莊家顯然對他很滿意,齊金明長得成熟,其實才剛二十出頭,卻已經像個三十的人那麽經驗豐富、風騷直給。


  揮一揮衣袖,辜鬆年退了,不帶走一個籌碼,還在仰光留下一個笑料——沒見過把大夥計都賭輸了的。他離開的當天晚上,齊金明上了莊家的床,在孔雀翎羽繡的絲被上施了關節技,把人勒得半死。他趁著對方大腦缺氧的當兒,掏出打火機點燃了窗簾,接著翻出陽台,跑到花園中去。小孩坐在腳腕高的草坪裏,正在用花生花編花環,見他氣喘籲籲跑來,便送了他一個花環,就戴在手腕上。


  齊金明摸了摸花環,笑眯眯地說:“小朋友叫什麽?”


  小孩說:“藍田。”


  齊金明問:“陝西那個藍田?”


  小孩搖搖頭,表示不懂。


  齊金明說:“沒什麽,跟我走吧。”


  小孩乖巧,伸手牽他,他則粗暴,一把把人扛上肩膀。火勢漸漸大了,趁著保鏢都去救火,他扛著小孩,幾步踩上圍牆。齊金明沒有即刻離開,而是騎在牆頭看了好久,緬甸這時正是盛夏,攝氏四十三度,烈火熊熊,舔卷一切,在他眼底燃燒。他越看越笑,並未意識到自己的殘忍,他向來不知自己遺傳了另一個父親的惡,最喜歡混亂交加,烈火烹油。


  齊金明帶著小孩回到駐地,又同辜鬆年匆匆逃回日本。他們丟盔卸甲回到府裏,夥計們見了大駭,連忙聯係私人醫院,給辜鬆年添了副人工臏骨。齊金明仔細觀察了,辜鬆年走路似乎同正常人無異,但生活還是受到一定影響。


  在鶴廬中,齊金明盤坐在地,給兩人倒了杯清酒:“你腿瘸了以後打算怎麽辦?”


  辜鬆年道:“日本虎狼環伺啊,白雲天失蹤多久了,我又瘸了,恐怕呆不下去,收拾收拾該回國了。我還有個外甥,培養培養以後當接班人吧。”


  齊金明想到回國後在廣西莫名失蹤的白雲天,也是傷腦筋,他嘖一聲表示苦惱,點了根煙放到嘴邊:“行,你去哪兒我去哪兒。”


  “別抽了。”辜鬆年指指旁邊,藍田就在一旁,穿了件粉色和服,像個日本小人偶。他努力學著日本人跪坐,卻不習慣,一直歪倒在地。辜鬆年看了忍不住笑,又說:“有小孩兒在。”


  齊金明說:“哦。”順手把煙在矮幾上碾碎。木幾來自江戶時代,這就留了黑痕,辜鬆年看到他這些動作,簡直咬碎一口鋼牙,礙於旁邊有小孩,不好罵什麽髒話。齊金明看了暗笑,端起酒杯悶了一口,又說;“我看你是托兒所開上癮了。”


  辜鬆年懶得理他,轉而把藍田抱到身邊來,教他說一些謊話,用於保護自己。比如胡亂編造往事,把事情顛倒交雜著說,改變時間地點人物,永遠不要說實話,不要讓別人一下摸清底細……藍田乖乖聽著,一直點頭。他的眼睛是杏仁狀,黑眼仁很大,含著一汪水,水裏映著東京夕陽,還有一池蘆葦,蘆葦間有白鶴盤旋飛舞,久鳴不息。


  從這日起,辜鬆年為他取了新的名字,藍田盛產玉,取此寓意,在官方文件上,他的名字是辜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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