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白雲天抱著齊金明回家,一路上陽光和煦,回到東四十條附近時,他遇見許多熟人,一一笑著打過招呼,都是街坊鄰居,知道他是齊勝仙的那口子,帶著孩子出來散步來了。白雲天抱著齊金明,臉上曬著太陽,心裏那點不悅都消散了。他閉上雙眼,邁步向前走,道路寬闊,沒有車輛,無論如何都不會撞到。陽光灑在身上,他感到溫柔美好,齊金明已經伏在他肩頭睡著,呼吸輕淺,小鼻子裏的熱氣噴在他脖子上。真是的,他多幸福啊?幹嘛因為一些不幸福的人而煩擾?
除去那些合情合理被刪去名字的,或許有那麽一瞬間,白雲天還能夠想起那些死得冤枉的人——他原意隻是避開其他家眷,趁夜前去勸說,未想到失手將人推了下去,父親在一旁想將他抓住,正要叫人,他眼明手快,抄起煙灰缸砸在父親腦袋上……後來白家稱爺爺失足跌死,父親臥床不起,其實是懷疑他們二人因事相爭,導致一死一傷,家醜不可外揚,這才編些鬼話與人道之。
但在這麽美好的時刻,白雲天已經什麽也想不起了,他天生就是這麽寬容,能夠輕易原諒自己。不開心的事兒就讓它過去吧,我幸福就得了,他這麽想。
白雲天托了托齊金明的屁股,讓他睡得更踏實,拐進胡同前,白雲天又買了點零食和雪糕。走進家門的時候,他聽到篤篤聲,進門一看,是齊勝仙在剁肉餡,他不愛做正經菜,但包餃子是一絕。
白雲天蹬掉鞋子,躡手躡腳把齊金明放進搖籃,再放下一堆零食雪糕,走到灶台邊笑道:“做餃子呢?”
齊勝仙說:“嗯,今兒沒買到菜。”
白雲天問:“怎麽?又沒搶著?那些老頭兒老太也忒**虎猛了吧。”
齊勝仙看向他,聳聳肩道:“他大姑說人短斤少兩,跟賣菜的吵起來了,結果一群賣菜的圍攻她。我一看她落下風了,我肯定幫腔啊,結果最後菜市把我們倆請出來了,菜也沒買著。”
白雲天不是沒見過他倆吵架的功力,便說:“曹玉春能不能收斂點兒,再這麽下去孩子都讓她給教壞了。”
齊勝仙換了隻手握刀剁肉:“她也不容易,要不是自己脾氣硬,不一定受多少欺負呢——你把那醋給我拿來。”
“哎。”白雲天打開吊櫃,拿出裏邊醋瓶來,發現隻剩個底兒了,“仙兒,沒了。”
齊勝仙疑道:“不能夠啊……沒醋還怎麽吃餃子?”
白雲天說:“沒事兒,你先弄著,我出去上糧油店打去,五分鍾就回來。”
齊勝仙說;“成,那你快去快回。”
白雲天拿著瓶出去了一趟,到了門口糧油店打了醋,再折回家裏,已經看到院裏石桌上擺好了兩盤餃子,齊勝仙還在廚房,齊金明扒著石桌,使勁往上伸手,“哎哎”地叫,想偷餃子吃。
“嘿,嘿。”白雲天走到石桌旁,放下醋瓶,一把將齊金明摟起,抱到廚房裏去找齊勝仙。
齊勝仙在舀湯,笑道:“醋打回來了?”
“打回來了。”白雲天把齊金明往他麵前送,“看,有人想偷餃子吃,讓我抓了個人贓並獲。”
齊金明笑嘻嘻,伸著兩隻胖手在空中揮,要齊勝仙抱。齊勝仙輕輕揮開他手,“去去去,抱出去,廚房裏兵荒馬亂的。”
白雲天說:“不,我們就要在這兒,是吧明明?”
齊金明不答,伸手薅走了灶台上的擀麵杖,齊勝仙還沒來得及繳械,白雲天腦袋上就挨了一記悶棍。
齊勝仙的餃子做得向來好吃,但那天白雲天吃得匆忙,愣是記不得味道,隻記得自己一直和得了兵器的齊金明作鬥爭,齊勝仙坐在對麵邊吃邊笑,但不製止,白雲天後來想來,丫是故意的,就是給自己兒子找練手沙包呢。
過了一年中最熱的那段時間,白雲天收拾行李,又要南下,再到中越邊境去。臨別前齊金明抱著他腿不放,在院門處糾纏許久,白雲天苦口婆心說了好久,說爸爸出去賺錢,冬天就回來了雲雲,最後齊金明終於動搖,放開大腿,被齊勝仙抱回院裏。齊勝仙教他揮手,嘴裏模仿童言:“爸爸拜拜,快說爸爸拜拜。”
齊金明寧死不屈,楞不說話,隻是揮手。後麵成毅東來接人,衝著院裏兩人揮手,也在告別:“爸爸拜……嗨!我叫個什麽勁兒!”
白雲天笑意難掩:“走了走了!”
在越南的時候,白雲天做生意漫不經心,連打牌也沒什麽心情,每天隻圖晚上縮在屋裏吹風扇打電話。他本來不怕苦熱,隻是在家裏幸福慣了,所謂由奢入儉難,貪戀舒適,再難吃苦。他的心根本不在生意上,也盤算著今後放棄走私活動,不再離家這麽遠,既然牽掛家裏,要做生意,就找個天津的港口好了。
那段時間白雲天的所知消息全是通過電話:他知道了齊勝仙開始重新練功,一腳把家裏石桌踢壞了,現在在物色新的石料;他知道了齊金明會叫爸,當即欣喜若狂,跳到床上扯頭發,結果第二天齊勝仙打來電話,悲報道齊金明死也不願再次開口;他還知道了白雲生當起仙草堂大朝奉,第一次隨人去鄉下拿貨,卻不曾想被當地盲流所騙。他們不僅悉數搶走錢財,還將人推下山崖,白雲生就此死不見屍,仙草堂由其妻掌管,整個白家都在等著白潤麒長大。
快到冬天時,白雲天終於得以北上回家。他們驅車到河北郊外時,司機助手都說餓了,於是下車打尖。成毅東找了個做驢肉的鄉下館子,點了幾道菜,白雲天端起碗來,飯還沒吃兩口,就有警察進了飯店,說請他幫忙協助調查,白雲天就這麽被請回了局子。
白雲天生平第一回 跟雷子打交道,生怕是查他走私,卻不想警察一開口,說到了白雲生被害一案。為首的警察道:“這案子吧,雖然當事人是你們北京的,但是在我們河北發生的,所以歸我們管,你也別害怕啊,就是請你來協助調查,講一講你哥生意上的來往,看能不能對我們偵破有幫助。”
白雲天連連點頭,一五一十添油加醋都說了:“我哥比較天真,不會懷疑別人,我都說他出來做生意被騙是早晚的事兒,但沒想到他就……”說到這裏,他手捂額頭,泫然欲泣,確實是個兄友弟恭的樣子。
警察說:“你別說這個呀,我們主要是想了解他最近和什麽人有過生意往來,是怎麽被騙到河北的?”
白雲天抬起頭來,嚴肅道:“這我就真不知道了。我們已經分家了,他過他的我過我的,確實不太了解。要想深入調查,你們去問他老婆吧。”
問詢警察正想罵他,電話突然響起,他出門去接電話了。那記錄筆供的警察抬起頭來,橫眉立目:“我們警察做事兒還要你教?該說什麽就說什麽,不要東拉西扯的,小心辦你一個妨礙公務。”
白雲天低下頭來,老老實實道:“是,是,我這不也是急著回家嗎,好久沒看著孩子了,心裏想得慌。”
那問詢的警察打完電話,進得門來,正聽到他說孩子,語氣也柔軟了,說自己也有孩子,又問:“孩子多大了?”
白雲天賠笑:“過了年就三歲了。”說著他撩起外套,從內揣裏拿出煙來,給兩雷子一人發了一包。
警察笑嗬嗬地抽了一根,叼在嘴裏:“虛歲啊?”
白雲天拿出火機,伺候兩人點上:“虛歲,虛歲。”
警察說:“孩子這麽小,不在家帶孩子,還要出來做生意啊,不容易。”
白雲天點頭哈腰:“是,是,不容易,這不都是為了孩子嗎。”
警察把煙揣進胸前兜裏,叼煙的嘴歪著道:“得。問也差不多問完了,你就先回去吧,回去帶帶孩子。”
白雲天道:“好嘞,有事兒您再找,都在。”
警察說:“成。”
白雲天出了局子,成毅東在外邊走來走去,心急如焚,見他出來忙道:“怎麽了?什麽罪名啊?你別不說話啊。”
“什麽罪名,你他媽巴不得我坐牢是嗎?”白雲天掏根煙出來叼進嘴裏,氣衝衝道,“白雲生被害的事兒,就為這個把我抓來問話,我估計我那嫂子通風報信,說我們倆平時兄弟不和,給我抹黑呢。”
成毅東說:“操,打雁的倒讓雁把眼睛鴿了——我剛才找了戰友,他轉業以後現在當武警呢,叫他打了個電話,暫時把你弄了出來,咱們先回去吧。”
白雲天把煙一掐,罵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