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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到了路上,人圍得裏三層外三層,齊勝仙被攔下來,無處可逃。他沒辦法,隻好硬著頭皮挨罵,那個農婦指著他腦袋狂罵,大概就是罵小偷那一套,一邊罵著一邊扯齊勝仙手裏褲子, 齊勝仙雖然挨罵,但顧忌著不在自個兒地盤,曾經罵街的氣焰全無,不敢還嘴,脖子縮得像個小母雞,手倒是把褲子攥得很緊,那場景一時令人捧腹。


  如此這般,三行人撞到了一起,還是成毅東下車擺平了一切。他笑麵迎人,賠付了褲子錢,拿了村民要求的“出千精神損失費”,大出血一筆,這才把白雲天齊勝仙二人完完整整請回車上。


  跟白雲天坐進後座,齊勝仙為表感謝,特地發言:“成哥,我還以為就我們夥計愛往窮鄉僻壤紮,您怎麽也跑這兒來了?”


  成毅東坐在副駕駛,轉身說道:“朋友邀請,叫我過來看看地,要是看中的話就在這兒開點鋪子。”


  做生意的事,齊勝仙不懂,還是白雲天說:“嗨,這兒有什麽可開的,鳥不拉屎的地方。”他才剛在賭桌上大殺四方,如今心潮未平,麵帶笑意,語氣格外活潑。


  成毅東笑道:“白小二爺今兒心情不錯啊——當然不是開別的,來之前都調查過了,這兒人愛賭,打算開兩個賭館。”話音未落,白雲天和他都笑,浸淫得久,知道幹什麽才賺錢,特別是這種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尤為適合在法律邊緣不斷試探,開辟賺黑心錢的道路。


  成毅東問:“我還沒來得及問呢,您二位怎麽成這樣了?”


  白雲天“嗨”一聲,一拍大腿,轉頭看窗;齊勝仙有些難堪:“您可別問啦,收貨路上被人點了,雷子半夜敲門抓人,我跟少爺翻窗戶跑出來的。”


  成毅東忙擺手,朗聲笑道:“不問啦不問啦!怎麽著,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您二位跟我去鄉下玩一圈兒?”


  白雲天哼笑一聲,大有爺不找事但爺也不怕事兒的意思:“行啊,您帶路吧。”


  司機驅車將他們帶到一處鄉下野居,一排聯房枕水而建,是度假別墅雛形,在這個時候,成毅東這算是大手筆。上午白齊二人就住下了,下午隨成毅東一起到水邊釣魚,釣魚的都是些生意人,嘻嘻哈哈,抽煙打牌,去年賺夠了昧良心錢,今年來到這裏過春天。令白雲天吃驚的是,這些人裏竟然還有波子。


  波子臉上還有些淡青色,是傷未全消,一見了他,也不發難,隻是握著釣竿,幽幽道:“雲天兒,好久不見,聽說你到鄉下收貨,也是困難重重啊。”


  齊勝仙不明就裏:“是啊,您也關心著呢?”


  波子隻一句話,白雲天心裏轉了一百八十個彎。他想,推他下水這也太小兒科了,不像是他哥的手筆,倒是比較像波子指使人幹的事兒,便說:“本來是沒什麽,可要是有人作怪,這當然就千難萬險了。”


  波子怪笑一聲,牽動嘴角傷口,又笑不出來,轉身等魚上鉤去了。還是成毅東打個圓場,叫人又上了幾竿,請大家一起坐下釣魚。這種場景其實很令人煎熬,齊勝仙縱有一身功夫,卻什麽也不知道,沒有用武之地,他側首瞧著白雲天,希望少爺告訴他為什麽眾人相處並不融洽;但白雲天並不願說,他麵上還是興奮難平,在外人看來他是一個留過洋的少爺,有賭癮、有賭運,有遺少脾氣,其實他把很多雜事都壓在心裏,不會告訴任何人。


  此時他們在廣西,坐在樹蔭下麵,麵前是一泓春天的江水,麵前幾杆釣竿並排擺開,一行人等了好久,可一條魚也沒有上鉤。


  到了晚上,他們二人回聯房裏的其中一座睡下。在臥室裏,齊勝仙打好地鋪,對床上人說:“少爺,您好睡吧,這兒誰也不會打擾了,沒有雷子,也沒有什麽其他人。”


  白雲天側身看他,看了半晌,說:“你別睡地上了。”


  齊勝仙半跪在地,知道對方什麽意思,又覺得不好,他比較保守,還想搞在家兩口子,在外上下級那套。於是他說:“這兒不是六如齋,不好。”


  白雲天說:“什麽六如齋六必居的,趕緊給我進來。”說著就掀開被子。兩人僵持一陣,齊勝仙敗下陣來,乖乖鑽進床上。


  平房外有不滅篝火,夜裏不暗,白雲天能清晰看見齊勝仙的樣子。齊勝仙梳了個分頭,頭發蓬鬆,搭在兩邊,隻露出一些額頭,更顯得臉頰清健,不生一點多餘的肉。此時齊勝仙垂著眼瞼,能見到耷拉眼邊有粒小痣,他其實長得並不如何好看,有種市井的促狹感在,有時候嬉皮笑臉,觀感不佳。但白雲天見到他這顆小痣,就宛如見到他那些低頭的樣子:他吵架輸給隔壁姑娘,他舉著手在院牆下喂雞,他在娛樂室困得點頭,還要強撐……那些示弱的姿態,比百戰百勝更動人心。


  此時他們兩人直挺挺躺在一個被窩裏,連腳都沒有一點交叉,快趕上中間擺上三碗水了。還是白雲天擠了過去,牽齊勝仙的手,問道:“在九水龍宮的時候,你怎麽這麽快就來救我,也沒有多想想?”


  齊勝仙稀裏糊塗:“嗨,哪兒有時間想啊,萬一錯過搶救時間了呢?”


  白雲天說:“你當時是什麽心情?比如,有沒有想過萬一我淹死了怎麽辦?”


  齊勝仙捏著他手,摸到繃帶,想起白雲天手扯鋼繩的勇態,眼神一暗:“說沒空想,其實也想了,當時我就想,要是少爺死了,我就會很後悔,特別特別後悔。”


  白雲天一下就被擊倒了。他知道齊勝仙有功夫,但也知道齊勝仙會輸,雖然會輸,但齊勝仙願意時刻保護他,這是狗一樣的仁義,人難能達到的高度。白雲天常從天橋下過,聽過忠犬護主而死的傳奇故事,他幾乎流淚,因為在此之前,從未有人能以狗一樣的真心對他。


  “你仁義。”白雲天幽幽讚道,雙眼瞪著虛空,希望把眼淚憋回去。齊勝仙笑一下,這是老北京的恭維方式,您仁義,您客氣,您怎麽怎麽,他早就習以為常,沒有覺出其中真心。


  “你仁義,我也要仁義,咱們是靠仁義走到一起的。”白雲天說著這話,更像是自言自語,但手把齊勝仙的手攥得更緊,放在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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