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塵埃落定
這些事薛夜來說出口的時候,就好似一陣冬日的風,帶著冰晶吹上人的臉頰,然而當年真的發生的時候,恐怕不亞於雪崩。
“令主之家多年來尊崇高貴,卻也不是從我開始如斯癲狂,更不會到你這裏為止。”薛夜來目視李菩提,對著她微微頷首:“如今我就是想要複仇,其實也找不到罪魁禍首,但你,恐怕還遠遠沒結束。”
她說著,並不見什麽感同身受的動容。李菩提也無需更多安慰,隻是對著這位從未想過能夠見麵的前輩微微低頭,並未流露一絲懼色。
她又有什麽好怕的?如今這個人間比薛夜來那時候終究還是變好了的。何況學來說這種話,難道算是憐愛?李菩提一聲不吭。
這兩個女人都是心性堅韌的人,遭遇確實有相同之處,但現在走上的路已經截然不同,所以比起同仇敵愾,更多的其實是互相防範。薛夜來固然老辣一些,但她自己說了自己不複理智,李菩提是不會輕易對她放下心防的。
何況自己將來遭遇到什麽,又是否能夠從家族的掌控之中脫身,根本不在於家族準備如何,而要看李菩提自己究竟怎麽看待這些事。薛夜來也不會說太多無用的話,見她並無什麽反應,立刻停住不說這些,扭頭看了看守在自己身旁的情人,柔和下來:“算了,事到如今我說這些又有什麽用?人間熙熙攘攘,爭鬥不斷,還用得著我多加挑撥麽?兩千多年都過去了,我能重回人間,本來是沒有想到他居然還活著的,如今竟然還有這樣的機會……放心吧,我再也不會回來了。”
薛開潮還未來得及因為她這話驚訝,正想說些什麽,薛開潮的情人就搶著開口了,似乎十分激動:“真的?!”
大約是兩人之前早就有過一番討論,而薛夜來始終未曾同意吧。畢竟多年不見了,情意如舊已經十分難得,何況如今還能圓滿最深的遺憾,實屬不易。
薛夜來點點頭,旋即露出疑惑的神色:“方才我確實已經感受到你的氣息,隻以為你死在此處因此留下了極深的印記,既然你並沒有死,為何還會有這麽大的波動?之後你又立刻現身,難道你……”
他們含情脈脈兩相對望,看著的人沒有一個能插得進話的。畢竟也是訴衷情,並無一人試圖插嘴,靜靜看著那團模糊不清的影子把薛夜來的手握在一起放在胸口,坦誠道:“我當年被迫離你而去,終於擺脫糾纏能夠脫身,到人間再問你的消息,就知道你已經進了幽冥界。人間哪怕是令主對幽冥也知之不多,可我卻不同。我更清楚你的修為,就猜測你或許能夠逃出來。可惜這些年來六界之間已經逐漸疏遠,不再互通消息,就連我要到幽冥界去也十分不易。又因爭權奪利始終不被放過,不得已回頭先平定了我界戰亂。為了尋你我在所有你或許會出現的地方都留下了一絲氣息,隻要你出現就能夠立刻將這一縷神念傳遞過來。可誰知道兩千年來始終沒有動靜,我幾乎要以為你……然而,我終究還是等到了。”
這一對真可謂是不屈不撓,金石為開,倘若有任何一個不夠堅定,說不定就沒有今天了。
薛夜來掙紮出地獄固然不易,但她的情人要百折不撓不肯放棄也未曾忘記,同樣十分困難。
薛開潮扭頭看一眼舒君,發現他也十分感慨,歎息一聲,隨後低頭,神情看起來是心滿意足,又有些疲累,就像是看了一出好戲。
轉念一想,可不就是戲麽。薛開潮雖然不愛看戲,但出名的總還是知道一兩本,譬如曾經舒君很擅長演的《琉璃天》,也有薛夜來的名號出現。雖然真實的她和戲裏風流大膽的模樣有不小的出入,但也算多年後續上了一筆。
被薛開潮擋了大半個身子,不知道怎麽回事,舒君就是緊張不起來了,津津有味看了全場,心想,果然真事比戲裏寫的更慘烈,更扣人心弦。如今說起來兩千年也不過是隻言片語就能說完,可身在故事之中的人,兩千年可都是一天一天挨過來的。
他有些唏噓,正好碰上薛開潮看回來的眼神,不知怎麽想到他和自己,表情更是柔軟,忍不住拉了拉薛開潮的袖子,試圖用眼神傳遞複雜且不知怎麽說的心緒。
也不知道薛開潮究竟看懂沒有,捏了捏他的手就轉過頭去了:“今日之事除了我們幾個,並沒多少人知道,如果你們要走,現在就是最好的時候,我絕不阻攔。自然,他日最好也不要相逢。”
算是把無聲達成的共識說破了。
薛夜來抬頭看了他一眼,冷笑一聲:“你追究得了麽?”
被她的情人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大約是無聲且無奈的勸阻。在他心裏恐怕恨不得立刻帶薛夜來回去盡訴衷腸,怎麽願意浪費時間?
不過薛夜來的意思他也能理解,雖然一向並不願意把威脅掛在嘴上,但還是跟著說道:“別以為這不是仁慈。仇人固然是死了,可仇人的子子孫孫卻興旺繁盛,還怕不能報仇麽?放過你們,無非是你們運氣好,也並不礙眼罷了。你們不感恩戴德,但也要知道這是她放過了你們。”
對麵三人全都當做沒聽見,舒君見場麵冷下來了,無奈打個圓場:“那祝你們長生不老,恩恩愛愛?”
驀的,舒君沐浴在了那容貌不詳的魔君讚賞的眼神之中。
這時候說這話似乎太天真,但也恰到好處,見薛夜來也柔和下來,薛開潮忍不住猜測,或許她確實是喜歡舒君的,否則當時也未必會救他一命?
如落日餘暉般美麗而又透出點溫柔的女人忽然伸出一隻手,在舒君臉側摸了一把:“多謝你,借你吉言。”
隨後指尖流光一閃,倏然消失不見。
薛開潮臉色嚴峻,自然猜到她輕描淡寫,是把曾經種在舒君身上的什麽東西拿走了。二人對視一瞬,薛夜來不露分毫更不心虛,對他心不在焉的笑笑:“都已經是定下了終生的人了,板著臉又是何故,難道你以為很好看麽?”
語氣多了點詼諧,也算是長輩的口氣。
薛開潮不做聲,握著舒君的手看著她。薛夜來倒是不急著離去,可她那情人卻急得很,幻境消散那一刻薛夜來抬手撫摸自己再次露出猙獰的臉,還沒來得及傷感容貌不再,就見她的情人已經察覺,歎道:“你又不是不知,我從不在乎皮囊。何況我的真身是世間最醜陋的東西,你又何曾嫌惡過我?你我從來都很相配。”
薛夜來隻是聽說,其實並未真正見過他的真身,那東西醜陋,可眼前的人在她眼中卻永遠是最美最好的相貌。聞言,薛夜來一怔,渾身一鬆,將手交給了他。
薛開潮,李菩提,舒君,就看著他們兩人消失了。
長夜漫漫,終於迎來了破曉。
李菩提仰望天際朝霞,長長吐出一口氣:“總算是……有驚無險的度過了。我們回城吧。”
於是三人又回了永嘉城。
昨夜的動靜除了親身經曆的這三人之外,也就隻有外麵護法的六個侍女知道。一夜震動不言,如今隻看他們的表情就知道事情已經平定,薛夜來臨走的時候已經關閉了地獄門。
她去了妖魔界,已經成了真正的魔君,將來如何無人可知。但至少眼下,地獄門在人間尚未造成任何真正的影響,隻是掀翻了一座山巒,在永嘉城周邊引起許多動蕩,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於是一時間人人慶幸。
他們三人各自回房休息,六個侍女立刻安排起來送信給避禍的各方人馬,要讓永嘉城盡快的恢複以往模樣。
而薛開潮和舒君回了房沐浴梳洗過後,討論的卻是離開永嘉城之後的打算。
這裏薛開潮是不準備多待的,何況也到了建設新法殿的時候,薛開潮千辛萬苦讓令主可以脫離朝廷獨立,又讓法殿隻能是令主所在的地方,自然不願意再被任何一方勢力當做護法神。
舒君聽他說這一番話,其實已經很困了,不大明白是什麽意思,總之無論薛開潮到哪裏去他都願意跟著的,所以為什麽要走,走去哪裏又有什麽重要的?所以一麵答應,一麵蜷在薛開潮懷裏渾渾噩噩,想的都是這兩天經曆的事,並沒有真正上心。
兩人抱得緊緊的,都知道這就意味著他們畢竟是經曆了一場驚嚇,都不如表麵上看起來的那麽若無其事。
過了好一陣,大概是覺得事情急轉直下,大家毫發無傷,甚至還目睹一對愛侶久別重逢這些都是真的了,舒君忽然問:“當年開雲君舍身殉道才關上了地獄門,倘若今日……你是不是也和她打著同樣的主意?”
所以才想著讓他離開,所以才不願給他目睹。
那場麵慘烈痛苦,會成為他一生都越不過去的坎坷。說不定舒君會立刻就跟著跳下去殉情。
畢竟他從未想過自己活著而薛開潮已經不在了的生活。
薛開潮良久無言,然後道:“我知道你不會留下我一個人,我做出這樣的決定,就是壓上了兩條命。我知道你願意的。”
但他卻不舍得。
幸而,他比薛夜來幸運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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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祖宗總算有個he啦。下麵就搞龍蛇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