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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一無所有

  桃源外站著一條黑影,卻不是幽淵,而是幽雨。舒君看她的表情,看不出她對自己的所作所為知情幾許。


  他也沒有什麽精力和幽雨說話,猜測她大概也是有備而來,於是站住了。幽雨上下打量他一番,從自己腰間解下一柄佩刀塞給了他。


  舒君愕然,不料她居然是來送自己的,


  見他並沒有要收的意思,幽雨按住了他冰涼的手,看著他的眼睛搖頭:“走吧。天下之大,找到一個存身之處還不算難。我不擔心你活不下去,這隻是給你防身。”


  對舒君這種訓練有素卻被逐出門的殺手來說,在這等亂世發財太容易。隻是他在薛開潮身邊,從來不曾考慮過自己謀生而已。


  幽雨按住了他的手,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歎息一聲就消失了。


  四野一片漆黑,天穹低垂。舒君和不知何時出現的小蛇靠在一起,緩慢的向著外麵走。


  他的臉色麻木,心情也麻木。每走一步,對身後那院子裏的薛開潮認識就更清醒一點。他總算明白自己做的都是自以為是的蠢事,而除了薛開潮根本沒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如果重來一次,或許他就不會自作主張,即使心中並不相信薛開潮會為自己做主,反過來對付他自己的家人,舒君也不願意再背著他做任何事了。


  他早知道此事不能兩全,卻不知道兩相比較,他更不能接受的是失去薛開潮。


  本來走的是一條死路,他其實認命了。現在要他活下去卻沒有了薛開潮,舒君就頓時忘了自己之前種種痛苦糾結,一門心思為這失去而痛徹心扉,再也不能回避自己早就愛上他的真相。


  偽裝不知,強行命令自己退卻是沒有用的,人世間唯一能夠讓他快樂的就是薛開潮,而他唯一想要的也是薛開潮。從前是不敢,現在是不能,舒君每個腳印裏都留下想要回頭卻不敢的畏懼。


  他自以為自己聽話而順從,其實什麽都做不到最好。他早說了自己不是那種能夠蟄伏幾十年然後放棄一切的人,大仇得報讓他身上驟然一輕,緊接著而來的就是愛而不得的痛苦,仍舊未曾解脫。


  但現在他知道自己是全心全意的了,他真的知道了。


  正因如此,他可以哭出血來,但卻不敢說這種話了。他背地裏做的那些事薛開潮全知道了,一定對他失望至極。他明明知道薛開潮對自己的柔軟和包容意味著什麽,隻是不肯去想,也不去回應,反倒成了被哄的那個人。


  那曾經是他不要了的東西,他還怎麽厚顏去說,其實我隻是騙了你,也騙了我自己?


  沒有了薛開潮他就無路可去,沒有了薛開潮他就沒有了一切,但沒有了薛開潮他也就可以放肆想念,執著沉迷。


  天明時分,舒君出了城,一路南下。


  幽雨在門內目送他離開,轉身進了院子。


  那道木門上血跡淋漓,看著確實有點嚇人。她伸手推開一條縫,閃身進去了。


  薛開潮闔目端坐,衣襟卻敞開著,青色的鱗片密密浮凸,映著燭火之光簡直像是活的一樣,似乎還在蠕動,著實有點可怕。鱗片下滲著血,胸口有幾個血洞,是鱗片脫落後留下的傷口。


  現在這個時候薛開潮最好不要見風,幽雨一進來就關上了門,見幽淵坐在房中一側,兩人對了個眼神。幽雨終究和舒君感情深厚一些,蹙眉片刻,稟報道:“刀已經給他了,我想他也會走的,主君如何了?”


  幽淵放下手裏的茶杯,似乎對這整件事都興致缺缺:“還好,要我說的話現在就是那個時候了,再在這裏糾纏下去無益,而主君的雷劫在此處發生,未免牽連太多。”


  幽雨也走過去坐在她身邊,歎了一口氣。


  幽淵滿臉無聊,揉了揉耳朵:“歎什麽氣?小徒弟要走了,舍不得麽?”


  幽雨搖頭:“我隻是不明白,大概這也算爭教兩處銷魂。但這又是何必呢?對誰都不容易。”


  她知道的晚一些,但大概也明白。畢竟不是舒君,看得更清楚,幽雨並不覺得薛開潮對舒君做這些事生氣到了會把他趕走的地步。她隻歎了一句,就接著問:“薛家的人,死傷如何?”


  幽淵坐得極不端正,懶洋洋的和幽雨一同盯著薛開潮的後背以免出了意外——現在他身邊是真的離不得人了,她為圖舒服幹脆靠在了幽雨身上:“看著吧,這事是沒完的。薛家人早就瞞著主君留下一支主力,今夜房子是燒了,可是人麽,死傷是有數的。”


  她顯然並不把薛家人放在心上,死了就是死了,沒什麽值得動容的。就是活了下來,也不在意。


  幽雨早料到了這種可能,也不吃驚,點點頭,繼續低聲道:“我猜也是。都已經離心離德,怎麽還會坦誠以對。聖骨……你找到了沒有?”


  多年前孟家就挖出聖骨,現在薛家也有聖骨,幽雨提起來就惡心。說到底聖骨不過就是死人罷了,雖然有用,可是那東西怎麽來的,誰心裏不知道?孟家刨墳也就算了,畢竟是抱有惡意的外人。自己人也去刨祖墳,瘋了不成?


  薛開潮自己自然是絕不可能想用聖骨做什麽的。但這東西流落在外不是好事,幽雨曾經就很清楚,現在更是看的要緊。


  幽淵搖頭:“沒有。我都找遍了,沒有。”


  幽雨訝異片刻,臉色變了:“會不會是他們已經用了?!”


  那還了得?


  幽淵自然也考慮過這個事,但她也隻是冷笑:“用了也用不到我們這裏來,讓他們狗咬狗吧。”


  得用上聖骨才能對付的人,也就現存的兩位令主了。不用在薛開潮這裏,那大概就是用在那一位身上了。幽雨隻覺得頭疼:“還沒有死心呢……我看我們還是快些離開的好,長安城恐怕都要被他們折騰塌了。”


  幽淵哼了一聲:“快了。”


  她並不憚於暗示幽雨自己知道更多,幽雨的表情也就凝滯了一瞬,轉過頭來問她:“好吧,主君究竟為什麽一定趕走舒君?這事其實向來隻有一個處置的辦法。”


  薛開潮這裏死一個人,都不會有人問什麽的。就是事先知情了即使阻止也不難,看著他把事做完,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然後把他趕走,這不是薛開潮的作風。


  幽淵搖頭:“我怎麽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她一向對這些男歡女愛……男愛的事煩得很,就算是薛開潮的事也著實沒有什麽興趣知道。何況就算知道,薛開潮不說,難道她還替薛開潮四處宣揚去?

  幽雨也知道這個道理,隻問了一句,就又歎一聲:“他在的時候主君分明是很開心的,現在走了,不管為什麽,兩個人都難受,也不是一樁好事。”


  幽淵冷笑一聲,正要說什麽的時候薛開潮那裏忽然有了動靜,她立刻站起來走過去,嘴上還在說:“他要是敢留下舒君,我看才是要倒黴了。”


  說著走過去一手架起薛開潮,觀察他的狀態。


  雖然幾個侍女架起個把成年男人一向不是什麽難事,但是扛著主君像扛麻袋也就幽淵一個了。幽雨雖然察覺她話裏有話,但現在不是追問的時候,立刻跟過來一同照料,見幽淵把薛開潮安置在床上,自己轉身就去打水來擦身。


  打理幹淨了,幽雨就發覺了不對:“這鱗片是什麽時候掉的?逆鱗也……也……”


  她大吃一驚,下意識的就去看幽淵。


  幽淵回以無奈的表情:“我也不知道。”


  根本就是不好說。


  幽雨的手都在抖了。逆鱗何其重要,幽雨怎麽可能不知,那血洞真是看得人驚心動魄。她也顧不上別的,轉身去找藥粉,拿回來給薛開潮敷上。


  這時候薛開潮才睜開眼,一層半透明的白色瞬膜張開,幽雨和幽淵都緊張了一瞬,卻見他忽然翻身而起,趴在榻沿吐出一口血。


  幽雨一驚,心知此劫難過,多少也能明白薛開潮讓舒君離得遠遠的意思了。凡人成龍本來就難,從前清心寡欲的時候難的是心境,現在動了心,這條路就更難,被五雷轟頂打成粉碎也是有可能的。


  對薛開潮來說,自然是離得越遠越好,說不定還能找回從前的心境。


  她手裏本就拿著清水,見幽淵扶起薛開潮就送上去,低聲把自己送了舒君出去,目送他離開,那刀也已經送給了他的事簡單說了一遍。


  舒君還沒走,薛開潮就動搖了心境,不得不立刻閉關。現在雖然好了一點,但前番中了毒的虧損尚未完全養好,現在又遇上雷劫,這可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連幽雨都覺得太倒黴了。


  薛開潮漱過口,茫茫然看著屋頂,聲音極輕:“走了就好。父親也該火化了吧?把他收殮起來,日後與母親葬在一處,我們這就啟程,回法殿。”


  還有更大的風雨正在匯聚,長安是留不得了,洛陽也不是未來的歸處,作為令主,薛開潮也該粉墨登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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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幽雨姐姐真是一個有文化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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