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知是不知
那小道童叫薛開潮師兄,其實舒君是很驚訝的,甚至為薛開潮不平。這些年來薛鷺都在此地,清清靜靜獨居,薛開潮孤身一人,反倒是這個小道童陪在薛鷺身邊,怎麽想都會讓人覺得薛鷺對自己的兒子太不上心了。
可他也沒有辦法對這個小道童做什麽,再說薛開潮看似已經習慣了,舒君也就什麽都沒有提。
和他所料的一樣,薛鳶出來之後薛開潮就進去了,舒君被留在外麵,可薛鳶也沒有和他說話的意思,靜靜站在屋簷下向遠處眺望。
裏麵安靜得很,和剛才一樣聽不到任何聲響,想來這裏全都在薛鷺的控製之下,不用害怕談話不夠秘密。
舒君站得無聊,情不自禁想著桃花和桃子的事。他第一次和薛鳶距離這麽近,最多隻能勉強維持表麵上的平靜,心卻是靜不下來,想了一陣吃的,又忍不住在心裏歎氣。
草廬裏麵,薛鷺和薛開潮父子對麵而坐,確實是一片寂靜。薛鷺上下打量幾番獨子,忽然道:“你說句實話吧,閉關到底有沒有用,你又是不是全好了?”
外麵的事薛鷺未曾親眼得見,但有薛鳶不遺餘力的講述,他也知道了個大概,甚至連薛鳶未曾看透的事,薛鷺也看得清。他對這個兒子雖然說不上有多熟悉,但終歸還是很了解的。就不說薛開潮什麽時候帶過隨身侍從進來過,光這幅暗含不悅的表情就已經騙不過人了。他何時這麽任性過?
那藥……畢竟是很厲害的。隻是既然如此,何必急著出來?萬一有了什麽意外,薛開潮未必能夠招架。
見父親識破自己的偽裝,薛開潮頓了一頓,反問:“既然如此,也請父親據實以告,您的身體究竟如何了,是不是真像叔父所言?”
薛鳶的話說得很含蓄,但憂心忡忡,就是薛鷺快要死了不知該怎麽辦的意思,指望著薛開潮能夠拿個主意。
可是親眼見到薛鷺之後,薛鳶大概也很疑惑,兄長看起來與從前並沒有什麽差異,仍舊是清淡平和的模樣,即使看氣息麵色眼神,也看不出什麽。
薛鳶一定是不敢直接問的,畢竟他不好質疑兄長是在欺騙自己,想得多了還要懷疑這是回光返照,恐怕倒是把自己嚇到了。被兒子這樣直接問到臉上,薛鷺也沉默片刻,意識到這是一種交換信息的意思,於是也不多瞞他了,承認道:“我確實命不久矣,這也是應該的。雖然這一麵並非是我要見的,但有些話,我想也到了我們說開的時候。”
薛開潮不語,等著他繼續往下說。
“自你母親過世後,我早就知道會有今天,心魔纏身,即使是這種遠離塵世的日子我也不想過了。留下你一個……算了,無論你要做什麽,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就全都支持你。你叔父他有些糊塗心思,如果你不願意,攔著他。”薛鷺沒頭沒尾,想到什麽說什麽,說到薛鳶的時候已經看得出不耐煩,草草帶過,終於露出點倦怠之色。
薛開潮以前倒是沒有聽過他全盤支持自己這種話,聞之靜了一會,也坦誠了:“我身體裏確實餘毒未清,不過現在也顧不上了。叔父的糊塗心思,父親看來知道的不如我多。不過有件事我很想知道……青令是否真的能夠活死人肉白骨?”
他這話問得很奇怪,因為按理來說令牌能夠做到什麽,令主才是最清楚的事。但現在傳說要活死人肉白骨就要將令牌從令主身上剝離,所以這一點薛開潮是真的不知道。
薛鷺無力地笑笑:“李家還沒有打消這個心思?長此以往下去,就算你要饒過他們,恐怕也是不能了。至於這個功效……我不知道,我沒有試過。”
父子二人都沉默了。
薛開潮問薛鷺是有原因的,薛鷺曾經有機會也有可能去嚐試。換在從前或許他不會如此直白的提到母親的事,但此刻的他並非平常的自己,現在也不是平常的時刻,所以問了也就問了,薛開潮也並不後悔。
然而暴露感情對這對父子也太陌生,過了一陣,薛開潮垂眼:“恐怕日後不僅叔父,也不僅是李家,所有一切都將卷入,或許連法殿也不能例外,我來此就是想問問,父親還有什麽想要保全的東西。”
這話說得很微妙,似乎除了薛鷺赦免過的,其餘人都有可能遭受滅頂之災。
薛鷺對外麵的事早就不感興趣了,但局勢如何,各方心思,甚至現在究竟有多少人多少勢力參與進了亂局之中還是猜得出的。他勉強的提起精神看著兒子,完全清楚他在問的是如今唯一與自己有牽絆的薛家是不是可以成為棄子。
薛鳶來問的大概也是這個意思,要他無論如何都要明白宗族存在的意義,沒有家族就沒有他們兄弟和薛開潮。
其實他讚同誰又有什麽意義?身死之後難道這些人還能真把他的意見奉為圭臬?
不過自己的兒子終究是不一樣的,如果他不是真的想知道自己的意見,根本不會問這句話。所以薛鷺即使覺得沒有什麽意思,也好好的答了:“這是你的事,我不會多管的。個人有個人的罪孽,我沒有什麽遺憾,更沒有什麽牽掛。你自己看著辦吧。”
竟是一點都不打算管,誰也不準備從薛開潮這裏保下來。
大概即使是薛開潮都沒有料到他這麽放得下,好一陣之後才低低應了一聲。
“父親既然看得開,那我也就沒有什麽擔心的了。我想叔父一定有些話想要借著父親的口告誡我的,父親還打算說嗎?”薛開潮又問。
薛鳶這個人很擅長拐彎抹角,他也知道有些話自己說出來和薛鷺說出來對侄子來說是不一樣的。何況先前他會和薛開潮說那些話的時候就試探過,薛開潮並無攝政甚至登基的野心。這倒也罷了,在薛家人看來登不登基根本不要緊的,隻要薛開潮還在這裏,他們就可以立於不敗之地,就算真的要更進一步,那也應該盯著另一塊令牌,而不是皇位。
所以薛鳶大概是要借薛鷺來問薛開潮對李家的看法了。
不過他是要失望的。薛鷺隻是搖頭:“那都不關我的事,我也沒有精力去管了。你需得知道,我不是把薛家交給了你,而是把令牌,令主之位交給了你。無論要如何處置,你隻要不負令牌,不負開國之時大家的初衷,不負你的道就好了。至於我如何,薛家如何……都是微末。”
這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幾乎是等於讓薛開潮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甚至於,薛鷺可能已經猜到薛開潮想做什麽了。他是真的不想參與,更不想再應付任何人,任何事。
這些年來其實薛鷺已經在極力的遠離人世,大概是真的恨活著吧。
他們夫妻情篤,其實外人包括薛開潮,都是沒法質疑的,即使一個死了一個活著。
薛開潮覺得自己也沒有什麽要說的了,薛鷺卻忽然想起一件東西,親自站起身在房中櫃子上拿下來,遞給薛開潮:“這件東西我想也沒有什麽用,不過給你留念卻是很好的,拿去吧。”
那是一個不及成人小臂長的匣子,也不寬,薛開潮打開看了一眼就合上了,居然有些動容:“這……”
薛鷺搖頭,不讓他說下去了:“本來就應該給你的。我雖然是你的父親,但也沒有給你什麽,往後就更不可能了。這個東西給你,你要留念也好,要送人也好,都有用場。將來我死後,你如有不決事,可以為我守孝,你曉得應該怎麽做。至於你師弟,我相信你能給他一條路走。他被我養在這裏,聰明是很聰明,卻沒有經曆過人心世情,對你來說是很合用的。”
說著居然勉強笑了:“我看,你就喜歡這樣的人,對他也不會差的。”
薛開潮居然無話可說,片刻後冷哼一聲:“父親足不出戶,倒是什麽都看得清楚。”
所謂喜歡這樣的人,一定是指舒君了。
這對父子長久的生疏,談起這種事反而都沒有多少話說。薛鷺想了想,以後恐怕也沒有機會了,於是多說了一句:“你在情愛上不像我,這或許也是一件好事,巋然不動,就不會受傷。”
薛開潮微微挑眉,答道:“情深似海,也不是隻有父親你這一種。”
薛鷺愕然,又往屋外看了一眼,好似不是很願意相信的樣子,但薛開潮也沒有直言承認,更沒有說對象就是那個人的意思,薛鷺也就什麽都沒有說了。
算了,他也管不到那麽多了。
回去之後薛開潮第一件事就是找了幽泉來,叫她將帶回來的那個匣子放好,隨後問她:“你查出什麽沒有?”
幽泉頓了一頓,誠實承認:“婢子也不知道是有還是沒有。”
薛開潮蹙眉,靜了好一會:“那就是有了。”
幽泉低頭:“主君明鑒,如今是多事之秋,他的心思卻是最簡單的,主君一定知道為什麽,婢子……不敢妄言。”
她不敢妄言,但已經是什麽都說了。
薛開潮垂眼,麵無表情:“你也不用害怕我會將他怎麽樣。說不定……這也是有用的。”
幽泉不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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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滿了走劇情的激情!(我到底什麽時候能開第二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