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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心有所思

  年關很快到來,舒君主持的這部分搜查工作已經進入掃尾階段。他從前就沒有經曆過熱鬧的年節,對這種執著看得很淡,在薛開潮身邊這些日子也不見他在乎,所以看到四處張燈結彩反而茫然。


  街麵上落雪日夜不停,舒君伸手撣一撣肩頭雪花,帶著一隊皓霜刀回薛家。馬蹄上都包著布,以免因地上的寒霜堅冰打滑。他們都沉默不語,卻還是輕易被人認出。有低低的私語聲響起,舒君曉得自己這一行人在他們眼中都是沉默的惡鬼,一旦出現就是催命。


  這或許就是薛開潮要的結果,也或者薛開潮根本不在乎。


  舒君看不到自己的形容,卻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經變了。他不再躊躇,遲疑,不再柔軟,真的變成了一把刀,堅硬冰冷。


  這些日子以來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打磨自己,也確實卓有成效。變化令他茫然,又令他清楚的知道他已經逐漸接近眾人口中那個螣蛇。從前他也未必沒有力量,隻是並不清楚自己能做到什麽罷了。如今小蛇一旦出現就令人兩股戰戰,而他也像幽雨一樣被人輕易認出,從沒有人能夠逃出他的搜捕,也沒有人能夠躲過他的刀。


  可他並不開心。


  別人倒是逐漸恢複如常,已經在熱熱鬧鬧籌備過年的事。


  如今市麵上終於逐漸恢複往日繁華,大概是看風向的人太多,所以還能粉飾出一種人心惶惶下虛假的太平。國喪二十七日後,大家就好像把死得不明不白的女帝都扔到了腦後,所關注的事居然成了薛開潮什麽時候登基。


  留言還挺像樣的,好像人人都盼著即使不登基至少也應該加個攝政法王頭銜,實際上手掌大權。


  攝政王二字不知道有多少人夢想了一輩子都不敢說出來,真正做到之前隻好裝作公忠體國,恨不得把謙退二字刺在臉上,在薛開潮身上倒是人人都盼著他出麵說自己到底想做什麽,這樣才能得一個痛快,盡早恢複如常。


  渾水之下自然並不是人人做這種想法,但至少他們都想見薛開潮。閉關的時間越長,相信他是真的受了重創,甚至命不久矣的就更多。傳出這種他要做攝政王甚至皇帝的話,不過是要逼他出來。


  就算薛家自己人都按捺不住,薛鳶已經數次試圖去見薛開潮了。到底成功與否舒君就不知道,更不知道他們到底要談什麽。


  他在薛鳶這裏並未找到任何線索,但卻在別人家裏發現了薛鳶和許多人的來往。雖然隱秘,但終究有跡可循。薛開潮自己一向是和朝中沒有任何瓜葛的,可薛鳶的根基駐紮於此,又有白令的法殿,長安城內所有人的關係都是這樣錯綜複雜,這本來也不算什麽。


  如果舒君未曾查到某個漁村的事。


  他暗中將人綁在一間地窖,塞著嘴倒吊了三五天,終於在昨晚問出了話。那人並不知道自己的上線是誰,但卻知道漁村為何而滅亡。


  聖骨。


  薛開潮曾說過,聖骨其實就是曆代令主的遺骸。立國之初征伐無數,何況還有地獄門,妖魔門之類的東西屢次出現,所以能留下全屍的令主很少。本來更迭就緩慢,又有一部分令主死後要求焚化,所以這個東西也算稀罕。


  做令主的,身後都有子孫百代,一般都能夠遵循遺願,所以聖骨究竟有何效用並不明確載於典籍,所以傳得神乎其神。據說有人執一隻手骨就能照亮蒼穹,據說碾化成灰服食能治百病,據說煉化成丹則可以獲得屍骸中殘餘的力量。


  畢竟令牌在令主死前可都是與令主一體的,很難說令主的屍骸上是否還存有令牌的一部分力量。就算沒有,那至少也是令主,以邪門功法來說,仍舊很有用。


  舒君不知道聖骨對薛鳶有什麽用,但他卻很清楚,聖骨未必不能流通。幽雨說過,多年前她曾經殺入如今已經風流雲散沒剩下幾個人的孟家,連殺一百多人搶奪聖骨。


  那一定是薛家的聖骨吧?


  曆代青令令主可真是多災多難。


  不過薛鳶的同謀究竟拿走的是誰的聖骨,倒真是不好猜。如果是青令的,那他殺人滅口也算有情可原,畢竟作為子孫後代去掘地位最高的祖先墳墓,萬一為人所知他可就是千夫所指。而如果是李家的,那恐怕要更小心,否則若是被知道了,怎麽都無法避免薛李兩家的敵對和仇恨。


  那聖骨現在又怎麽樣了?舒君同樣不知道。


  這整件事都令人惡心。舒君問完話出來,隻覺得一陣茫然,隨後戰栗連連。人人都有自己的欲望,都在隱藏自己的心思,都為了自己可以不擇手段。他們的心思幽深如同枯井,舒君隻接觸幾個晚上,就覺得寒意徹骨。


  他情不自禁想離開,卻知道自己已經無處可去。


  薛鳶如今已經絕對不清白了,他的名字寫在舒君報複的名單上。已經到了這一步,他還想回去尋找薛開潮身邊的寧靜,能做到嗎?


  舒君終於發現偽裝才是最難的事。他做不到若無其事,也做不到將自己的所作所為全盤托出。


  到了如今,這種隱瞞已經成了舒君近乎心病的一種執著,是他身上的汙點,所以無論如何都不想被薛開潮知道。他在這件事上耗費了太多心力,如今卻迫切的想要拋棄掉什麽東西。


  或許是軟弱。


  沒有了軟弱,他就會如外界傳說的那樣下定決心,再也不會感到痛苦。


  或者是感情。


  舒君知道自己身體裏或許多了一種東西,正是這種東西令他輾轉反側,痛苦難當,眼前明明有一條路卻走不上去,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麽不能去懷疑去恨薛開潮。


  那可是他的叔父,從一開始你連他都要瞞過去,難道不是因為他們是親人,又有密切的利益關係,永遠不能互相放棄?

  這樣恨了自己幾天,舒君終於明白自己是做不到的。他也隻能瞞著薛開潮,卻不能將懷疑和仇恨投在薛開潮身上。在這一點上他永遠軟弱無能,即使做的是背叛之事,終究心裏還是期望能夠永遠維持現狀,不要被揭穿,甚至希望一切如常,什麽都沒有發生,什麽都不會發生。


  有時候他夢見如今已經麵目模糊的家人在夢裏鮮活如生,有時候是叫他出去玩水,有時候是叫他回家吃飯。漁村上炊煙嫋嫋,他一路回去,一手牽著小妹妹,一手提著魚簍或者菜籃,有姨姨嬸嬸和他打招呼,還俯身揉他的腦袋,捏妹妹的臉頰。


  走到家門口母親出來接他,笑意盈盈。


  然後到處都是火,手中牽著的妹妹變成一截焦炭,母親熊熊燃燒成火炬,無數失去形狀的鬼向著他圍繞過來。他們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響,震耳欲聾。


  “痛啊,痛啊”,“救我,救救我”,“為什麽你還活著,你在哪兒,我們會找到你的,哈哈哈哈,嘻嘻嘻嘻”,無窮無盡。


  這種夢裏舒君永遠害怕鬼,可他永遠不能不去牽妹妹的手。


  她死的時候才四歲呢,她好害怕。


  最好的生活已經過去了,舒君不再是小孩子,全村唯一報仇的希望就是他了。周雲如今雖然是長生門的弟子,修為也不算低,可舒君很清楚,他是打不過現在的自己的,更不可能不引人注目的對令主的家人下手。


  隻有他了。


  這唯一的希望幾乎將舒君壓垮,可他是不能拒絕的。


  兩麵都在逼他,舒君隻覺得自己好像快要被擠壓得不存在。一麵是不得不偽裝一無所知,一麵是不得不著手報仇,幾百人的靈魂和救命之恩,還有……薛開潮,一起壓在他的身上,他根本沒有喘息之力。


  想想也要苦笑,都這個地步了,人毫無變化那怎麽可能。


  回到薛家,舒君自然先回薛開潮的院落,卻發現門口停著一頂暖轎,裏麵似乎有些異樣的動靜。


  他不由詫異,進去之後卻正好碰上麵露喜色的幽夜,看到他就撲上來,低聲而愉快:“主君回來了!”


  舒君也是一喜:“真的?”


  抬腿就要過去看看。


  幽夜急忙攔住他:“家主正在裏麵和主君說話,你現在是進不去的,回去換身衣服吧,小心著涼。”


  舒君一愣,自言自語:“不知道他們會說什麽……”


  幽夜自然是不清楚的,聞言搖頭。舒君自然不是在問她,於是隻好先回自己的房間,換衣服,擦幹頭發,坐在打開的窗前看著院子。天氣太寒冷,其實連梅花也是沒有的。院子裏如今看去隻有鬆柏樹是綠的,還算一點點綴。舒君就散著頭發等,等到看見薛鳶出來。


  薛鳶是養氣功夫極好的人,臉色仍舊有清楚的不快,看來是沒能談攏,是登基或者做攝政法王的事嗎?

  舒君垂下眼。


  片刻後他走進薛開潮那邊,卻發現他的臉色也不太好,見到自己就張開雙臂示意過來。舒君心中疑惑,走過去之後卻忽然聽見他說:“明日我要去看看父親,你好好在家,不要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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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我感覺小舒的精神已經不咋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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