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無情雪夜
那張紙上寫的幾個人,既有朝堂重臣,也有隱藏起來的各方勢力。舒君看到有個人姓李,他猜到某種可能,本來不想主動開口,卻覺得薛開潮似乎就是等著自己發問,想了想,還是順了他的意:“這個姓李的,和李夫人有什麽關係?”
薛開潮給他的答案撲朔迷離:“或許有關係,或許沒有,但無論有沒有,他仍然是你的目標之一。”
舒君其實是知道薛開潮也在防備李菩提,並未完全相信她的。他隻是不懂:“李夫人也會害主君嗎?”
薛開潮展開雙臂示意他過去,舒君順從地走到他麵前,被抱上去坐在薛開潮腿上。室內溫暖如春,薛開潮的語調也輕而軟:“為了她自己是不會的,我們畢竟也有些感情。但為了別的,那就很難說了。”
舒君默然不語。
其實外麵許多人看仙門中人,都以為他們仙風道骨,了卻塵緣,是早就看開了的。但身在其中的人卻個個都勾心鬥角,豈止不像神仙,根本就是魔鬼。墮落的且不去說,就算正氣凜然的,也一樣麵目猙獰。
他不接話,薛開潮也沒有停下,把玩著舒君的一綹頭發,慢悠悠揭開眾人心照不宣卻從不說出口的真相:“畢竟令主可以死,令牌卻未必隻屬於一家。朝廷想要,難道另一個令主就不想要?”
舒君心裏一顫,隱約有些明白了:“所以他們召主君回來,根本不是為了興師問罪,而是覺得自己準備好了?”
他其實也想過為什麽京城一定要薛開潮進來,難道他們真的敢對薛開潮興師問罪嗎?即使問罪了, 又能把令主怎麽辦?
原來他們並不是需要一個答案,也不是真的關心地獄門出現的時候發生了什麽,而這人間慘劇隻是一個借口,好讓他們對薛開潮趕盡殺絕罷了。
“說不定,”舒君顫抖著,輕聲說:“他們還會慶幸,如果沒有孟文君喪心病狂做出的這件事,既不能成功削弱主君的力量,也不能給他們借口對主君發難。既然李夫人也不完全可信,那麽李家,說不定就會站到那一邊去,主君……”
他攥緊了薛開潮的衣服,卻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麽,隻是一陣一陣驚慌失措,好似發現薛開潮已經跌進旁人密織的羅網之中,雖然他知道對方絕不會毫無準備,仍舊害怕。
如有萬一……萬一呢?
他怎能接受這種可能?
然而不用開口薛開潮也猜得出舒君在怕什麽,正因如此才叫他過來的。他靜靜摟著舒君,目光落在麵前的虛空,人卻很熟練的貼近了舒君,柔聲安撫他:“這也沒有什麽可怕的,人心向來如此罷了,而我是一定不會死的,你不必害怕這個。”
舒君仍然在發抖,並沒有被他如此簡單就說服:“你、你說的不算!萬一……萬一呢?你要死掉了,我又該怎麽辦?我不要……不要你以身犯險!我們現在就走,離開這裏不好嗎?讓他們自殺自滅,讓他們自己作孽好了!令主又不是隻有你一個!李家人倒是想得美,可難道沒人覬覦他們家的令牌嗎?我們走吧,離開這裏,不要死掉,好不好?”
人驚慌失措的時候反而可能有急智,至少舒君的推斷沒有一句是錯的。李家之所以打著薛家這塊令牌的主意,一個原因就是他們也是被覬覦和防備的對象。雖然在圍獵薛開潮這件事上能夠取得一致,但實際彼此的防備都很深。如果不成,李家隻會更加無立足之地。
如果薛開潮真的不自己踏入羅網,李家就遲早自身難保,等到長安亂起來,他一樣能夠上下其手完成所願,又何必以身涉險,甚至性命交付呢?
舒君是真的想逃跑了。他還有許多未曾做完的事,長安越亂他的機會越多。可如果這種得償所願要拿薛開潮的性命作為代價,舒君怎麽都不會願意的。他本來也沒有自己要奉行的道,更不曾被人教過不能臨陣脫逃,甚至連善惡也是懵懵懂懂,他不在乎。
薛開潮不能說完全沒有料到他會有這種反應,隻是沒有料到舒君謹守的界限其實都不能讓他多猶豫一會。這樣的性子,還怎麽隱忍無言,對自己的真心做什麽掩藏?
他不好露出高興的樣子,隻是安撫舒君:“我不會死的,我答應你。長安雖然波詭雲譎,但這隻不過是它很快就要分崩離析,我來是為了殺死它,不是為了讓它殺死我。再說,我不是還有你?”
即使是舒君,也知道最後一句話是不可信的。他能起到的作用隻有按著薛開潮的安排將那個名單上的人盡可能的殺傷,提前為薛開潮掃平道路罷了。等到真正被圍獵的時候,舒君能起到的作用就很有限了。
他也知道這次薛開潮帶來的人手明麵上有自己和幽淵,暗地裏也帶了不少皓霜刀。可那又如何?盯著薛開潮的人太多了,他們一定也在動手了。
如今……隻好等下去,既然薛開潮不願後退,他自然也要留下。
外麵的風浪不小,似乎有無數巨獸盤踞在長安每一座高樓宮殿的飛簷翹角上往下望,而地底湧出漆黑潮水,雪白礁石對著月亮延伸,好像在求救。無數事都在黑暗裏發生,而舒君晝伏夜出,像液體一般在黑暗中流淌伸展,悄悄潛進老人的暖轎,巍峨的寺廟之巔,甚至還有宮城。
他的刀鋒利無聲割破許多人的喉嚨,小蛇在地上無聲遊動,以劇毒補刀。舒君幾乎是在透支自己,不肯讓薛開潮獨自一人麵對不日就要席卷而來的滾滾波濤。
京中人才濟濟,舒君提刀在屋簷上飛奔,也不是沒有遇到能攔得住他的人,可是他們都沒有這樣的決心,也沒有一定不能讓某個人死去,所以你們都去死的決心,舒君總是能贏。
他從前看自己荏弱無力,現在為了某個人卻堅強如斯,刀刃沒入對手的脖頸和切開厚厚積雪一樣簡單。
月夜裏他飛過屋簷,輕盈無聲落在某個屋頂,揭開一片屋瓦,想到方才自己的影子細長,落在台階上曲曲折折,又冷得令人發寒。照一照明亮如秋水或某個人眼眸的刀刃,映出的是蒙著黑布的一張臉,隻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麵。
他盤腿在屋頂上坐下,等著下麵的人招待完約好的客人,再來招待自己這個不速之客。
下麵觥籌交錯,鶯聲燕語,夾雜著種種喘息和大笑,是十分奢靡的宴飲。舒君麵不改色,隻讓小蛇把頭探進揭開屋瓦之後的那個洞裏竊聽,自己其實並不把下麵的動靜放在心上。
直到他隱約聽到一個名字。
薛鳶。
這個人……難道不是薛開潮的叔父嗎?
舒君豎起了耳朵。
下麵的談話隻局限在兩個人之間,在如此嘈雜的地方聲音卻也不大,他不得不讓小蛇繼續往下探,好聽清他們到底在說什麽。
冥頑不靈不識時務……薛開潮都要倒台了,還以為自己是從前……他們叔侄根本不是一路人,七年前那件事他敢說嗎?
……他到底從那塊地方起出了什麽?該不會真的是聖……殺人滅口,倒是夠有決斷,有什麽用?眼見他高樓起,眼見他高樓塌,哈哈!
舒君渾身一顫,小蛇啪嗒一聲掉了下去,正正好跌在一張條案上,濺起葡萄美酒玉盤珍饈。舒君一凜,站起身來一躍而下。
一個女人尖聲大叫:“蛇!有蛇啊!”
室內一陣混亂中,小蛇見風而漲,很快變成一條巨蟒,張嘴就吞下去了一個人,鬧得室內更是混亂喧囂。舒君踹門而入,雙眼猩紅,一刀戳進他的目標肚子裏。
賓客中也有身手不錯的人上前來攔,舒君回手就是一刀,正好斷了對方一臂,再滑出去一步,那人就被割斷了咽喉,捂著脖子倒了下去。
朝中高官的宴會上也有仙門中人充作防衛,他們的命金貴,使喚這些人就像是使喚狗,假以辭色之下是更深的高傲冷漠,因此那些修為不算淺的年輕人座次並不靠前,對於上座眾人在討論什麽也不感興趣,等到反應的時候也來不及了。
小蛇咬死兩個,剩下兩人對視一眼衝著舒君合圍過來,卻把後背留給了已經變成巨蟒堵住門口的小蛇。
舒君的殺欲一向是對手越強則越烈,但他今夜一個挑釁自己的都不想放過,殺掉了目標也不想撤退,直至周圍已經沒了一個站著的人。
小蛇向著他遊過來,慢慢變小,從腿往上爬,纏繞著環住他的脖頸,沉甸甸,冷冰冰。
四散奔逃的那些人他不想追了,舒君一步一個血腳印走出血腥氣濃鬱的高樓,仰頭向天上看。
他沒回旃檀寺,連夜去了薛家。
外人進薛家很難,但舒君也算是薛家的守護陣法承認的人,悄悄潛入誰也驚動不了。他這一身雖然引人注目,但其實薛家人即使發現了很容易找出理由來脫身——入城後薛開潮雖然沒有回過家,他的人倒是時常悄悄往來的。
舒君找到了薛鳶的書房,隱身在竹林中看了好一陣,目光冷漠如冰,轉身往回走。
可他回來遲了,薛開潮被召進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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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我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