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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明月如君

  舒君曉得他不高興了,卻不明白為什麽,隻好幹巴巴答“是”。


  薛開潮也不多說什麽,牽著他上了河岸邊等待招攬客人的窄窄渡船。夜色已經深了,舒君沒料到二人居然要遊河,即使方才還打定主意少說話免得薛開潮看自己更不高興,但也不得不多嘴了:“天已經黑了,一會就要宵禁了吧?咱們不回去嗎?”


  他自從到薛開潮身邊,還沒用過這種怯生生的語氣,薛開潮原先不想開口說話,見他這幅樣子也就冰消雪融,莫名其妙的惱怒也消失不見,若無其事伸手拂了拂舒君的肩頭,捏起一片遺留到這個時候的柳葉,解釋道:“太晚了,趕回客棧怕來不及,不如在對岸尋個宿處。”


  舒君愕然:“可是對岸是……”


  那裏笑語聲喧,他不相信薛開潮不知道那是什麽地方,臉色頓時就變得很怪異。薛開潮倒是舉重若輕,不以為意:“出門在外就不要挑剔,借他們一間房子住,也不會不準的。”


  頓了頓又說:“幽淵最喜歡漂亮女孩子,從不避諱這些事,你又何必害羞?”


  舒君張了張嘴,不知道自己從哪裏開始震驚。是幽淵居然會對薛開潮說這些事,還是幽淵居然最喜歡漂亮女孩子。哪種喜歡?怎麽喜歡?她為什麽進勾欄?

  更或者是薛開潮說他不要害羞,別把二人眠花宿柳這件事放在心上?

  修道者萬事隨心,本來看透了凡塵俗世確實不應該太在意這種事。可舒君畢竟年紀也不大,就算隻是去住一晚上也覺得難為情。除此之外,以薛開潮的身份來說,做這種事多少算出格了。


  不過要他勸諫,舒君也不知道怎樣勸。何況現在確實快要宵禁了,江陵城這個規矩還是很森嚴的,不好觸犯。事急從權,本來也不必疑慮,舒君所疑慮的不過是這種地方薛開潮進去未必合適。


  薛開潮倒是淡定如常。


  道士在花街柳巷借宿,聽起來就像是怪談故事的開頭,即便不出現一兩個女鬼,花妖狐魅還是要有的。不過鴇母雖然驚訝,卻是見慣世情的人,很快安排停當,甚至奉上一桌酒菜,隻是沒有姑娘陪坐罷了。


  這個借宿自然不會分文不出,舒君還是給足了錢的,這桌酒菜也算是買來的。鴇母一雙利眼看出二人自然是師尊拿主意,像是個得道高人,倒也禮敬,春風滿麵親自張羅。


  幹這一行的從沒有不笑臉迎人的,至少也不會得罪任何人。


  何況她仔細觀察,發現師徒間氣氛非常,恐怕徒弟是假,真實是養在身邊的愛寵或者爐鼎。如今天下修行者也不少,鴇母的生意做得大,什麽沒有見過,什麽不曾聽過?能養得起爐鼎的仙人又豈是她能夠得罪得起的?


  於是奉上酒菜說了兩句場麵話就退了出去,順手也將門帶上了。


  銷金窟綺豔靡麗非比尋常,陳設奢華舒君也不是沒有見過,隻是其中脂粉香氣和各種暗示令他坐不安穩。何況方才進來的時候其實已經有不少人看到了他們兩個,鶯聲燕語笑鬧不休,就和看熱鬧一樣。


  舒君以前做戲班的角兒的時候沒少被人看過,這一回他卻不能適應,恨不得躲進黑暗裏。


  他隻顧低頭坐著,不知道薛開潮在做什麽,室內越是寂靜,外麵的笑聲就越是清亮,隔著幾間屋子都能傳過來。呐呐無言夠了,舒君終於抬頭,卻還沒有說出什麽,就看到薛開潮將斟滿了的酒杯推過來。


  “這段日子你的心事也夠沉重的吧?今夜有了這樣一個機會,不如放鬆放鬆。”薛開潮的語氣仍然平直,幾乎沒有什麽情緒:“何況你要見的人也已經見到了,明日我們就上路。再耽擱下去,就該立冬了。”


  舒君一怔,才下意識接過的酒杯在他一顫之下裏麵的酒液就全灑了出來。他沒有想過自己這一陣的異常能夠逃過薛開潮的眼睛,但也覺得自己已經掩飾的很好了,卻沒想到薛開潮會揭開這個假象。


  “我……”舒君說不出更多詭辯的話,黯然失神,忽然問:“主君,倘若我欺騙你,背叛你,你是否會殺了我呢?”


  他知道這句話說出來是很不明智的,可此時此刻他也並不理智,隻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薛開潮不問他為什麽忽然有了這個想法,也不問他所謂欺騙背叛究竟是什麽,輕輕答了兩個字:“當然。”


  舒君又是渾身一顫,眼神卻漸漸清明起來,抬手給自己斟酒,隨即站起來,抬手舉杯,神色很是肅穆:“既然如此,我也就安心了。方才周家哥哥問我,他要帶我走,我願不願意。我隻說自己是自願留下的,卻沒有告訴他,走不走不是我說了算的。隻要無論生死主君都願意留我,要我,我自然是不肯離開的,死也不肯。這一杯酒,就為主君壽,願君為明月,為真龍,而我……微不足道,即使終有一日死了,也不要是什麽大事。”


  他說得淒然,卻態度堅決,說完仰頭飲盡這杯酒。


  鴇母見他們二人都是修行的人,酒也沒選烈酒。此處生意興隆,門檻也高,拿來的自然都是好酒。舒君空腹飲酒,一連斟了三杯,喝得太急,很快就紅了臉,有了醉意。


  薛開潮也不攔他,默然不語,手裏拿著另一杯酒,隻是偶爾沾沾唇。他在飲食上精細也清淡慣了,對酒味不是很能容忍。今夜來這種地方投宿雖然是迫不得已,但他其實也是故意,本想喝酒,真到了這一刻卻索然無味了。


  周雲那番質問,其他的都沒有被他聽進去,隻有道侶二字,振聾發聵。


  他自己是從沒有想過道侶這件事的,回絕李菩提家父兄把她再嫁過來的打算的時候,那句如不大成則不娶妻反而是真實的。


  其實即使大成,薛開潮也未必會想到這件事。


  他所見的道侶,誌同道合,情深義重的自然是他的父母。可自從獨孤夫人死後,這對鴛侶就無人敢提起。人人都以為他心中自然傷痛,其實薛開潮反而覺得奇怪。他隻是悵然若失,並不止於連提都不能提。


  時間長了,他自己越發無感,甚至連自己的事都沒有仔細想過。


  若非此次住進了母親的洞府,薛開潮甚至要忘了自己初到薛家,其實很長一段日子都在懷念母親,隻是不對人說起罷了。劍玉即是他母親的名諱,曾經大江南北都知道這二字代表的是誰,後來她成了薛夫人,反倒被人淡忘了。


  人都死了,名字自然也跟著死了。薛開潮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會脫口而出。


  他對將來自己會成什麽樣從沒有想過,因為日子每一天都是一樣的,即使如今所謀的大事最終成功,天下也被廓清,他總該是巋然不動的,又會有什麽更易?

  但偏偏似乎人人都認為他缺一個道侶,甚至缺了做人的那一麵。


  薛開潮茫然出神,片刻後一個滾燙的舒君就撲進了他的懷裏。他在那三杯之後就難以自控,越喝越多,終於將自己灌醉,整個人都靠了過來,咕嚕一聲就穩不住自己,軟趴趴黏在薛開潮懷裏,帶著醉意嚶嚶哭泣:“我也不想的啊……我知道你不是好人,可是我也不想的啊,我不要走,我願意……願意的啊……就算你是這樣,這樣一個人……”


  他哭得幽咽婉轉,隻是低聲嗚咽,並不大聲嚎啕,聽起來實在惹人憐愛。薛開潮聽見他說自己不是好人,眉峰微微一蹙。不過後麵的話顛來倒去說的就是一個意思了,薛開潮又難免承認,或許對舒君而言自己確實不是好人。


  就算你是這樣一個人,我也不想走,我願意的啊。


  舒君平常極力自持,穩重懂事,可他心中的感受薛開潮也不難猜測。他想得多,心思重,路又窄,當然難受。薛開潮巋然不動是不會改的,就隻有他來配合。可他畢竟才十幾歲,怎麽會不覺得委屈?


  薛開潮伸手把他扶起來,半摟半抱準備帶到床上去,舒君卻仍然不安生,身體綿軟無力,嘴上滔滔不絕,還要哭個不停:“你……你心狠,心裏沒有我,可是你自己都不難受的嗎?這樣對我也就算了,為什麽也這樣對你自己?嗚嗚嗚嗚嗚……我好難過……”


  要是別人來說這個話,薛開潮或許覺得對方越界太多,可這是舒君,且他已經醉成這樣,反倒無從責備。


  雖然沒幾句好話,但其中的意思薛開潮明白,甚至也覺得新鮮。從未有人對他說過我替你難受,他聽了,心裏也泛起異樣的波瀾。


  在舒君眼裏他到底是什麽樣子,又是什麽地位?固然不可逾越,一定被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可薛開潮似乎還想探尋的更深一些,讓舒君更加……更加……


  思路到這裏就斷了,薛開潮悚然一驚,忽然發覺自己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欲望。


  他想要被人放在心上,想得到別人的情愛了。


  這個人,最好自然是舒君。


  可是,這公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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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有了質的改變!想要被愛了誒小薛!順便,本卷的後台備注:名刀蒙塵,振匣而鳴。有情不彰,我心長鳴。這個有情和我心到底是誰,大家心裏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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