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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叫大聲點

  說完正事後,父子二人都找不到更多話題,除了那個秘密。


  薛鷺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薛開潮在他看來更像是獨孤夫人附帶而來的一個問題,從未認真對待,也沒有機會認真對待。


  雖然並沒有什麽矛盾齟齬,距離越來越遠之後,倒也有淡淡的溫情。如果夫人還在的話,或許他們能成為很好的一家人,但現在再談感情就未免有點多餘了。


  薛開潮早已經長大,而薛鷺也已經離開人世太遠,所以與其噓寒問暖,不如問問那個秘密:“你打算何時披露你身具龍血的秘密?”


  再也沒有人能夠比薛鷺更輕描淡寫的提出這個問題,而且直接點出龍血二字了。


  薛開潮也是一愣。他一早知道自己的與眾不同,和這個秘密相處的也很好,但卻從沒有其他人能夠平淡的對待他的身份。


  “現在不行,總得等到我不會因此而死,也不會有人因此而死的時候。”薛開潮如此作答。


  “要小心。”薛鷺蹙眉叮囑。


  薛開潮答應了。


  分明薛家曾經屢次與皇室聯姻,生出具有龍血的後代也不是那麽新鮮,可是差不多半個身體都能龍化的後代,還是顯得太危險了。


  知道這個秘密的人也沒有幾個。得益於當時薛鷺和家族不和,長期居住在洛陽,夫人生產之後閉門休養,也就控製住了消息源。


  此事不能公之於眾,因為到了現在這個時候,身具能夠顯現出來的龍血,是皇室獨有的特征。即使如此,也常常殘缺不全,不能使用。


  薛家有了這樣一個繼承人,很容易招來禍患。即使沒有殺身之禍,也難免有人想要利用這個尚在繈褓之中的孩子。要弄出白龍已死,青龍當立,拱著薛開潮做皇帝又有多難?


  因此薛開潮從記事起就知道身邊人嚴防死守,都是為了隱藏自己的特殊之處。


  薛鷺對兒子沒有什麽特殊的期許,也沒有寄托什麽希望。然而薛家就不可能了,因此連薛家也不知道這件事。


  如此嚴防死守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薛開潮雖然幾乎可以算半龍半人,但正因兩方血統不能和平共處,時常互相爭奪,先天就有弱點。


  最好的解決辦法自然是他的修為日益精進,人血步步進化,終於和原本就十分強大的龍血並駕齊驅,分庭抗禮。


  最壞的情況就是二虎相爭,終於燃盡精血靈力,油盡燈枯。


  偏偏修行這件事急不來的,隻好循序漸進。正因如此,薛開潮人生絕大多數時間都用來掙命,薛鷺又在退位前不作為太久,有現在這個局麵,或許隻能說是咎由自取。


  可父子兩人都有默契,免了互相指責這一步,客客氣氣交談過後,薛開潮沒有多做停留,直接回程。


  入宮拜辭過兩位女帝之後,就可以啟程回洛陽了。雖然知道他一定不會多留,傳出消息說是他次日就請見,薛開潮的叔父還是吃了一驚,急忙過來。


  “這才住了幾天,就急著要走?無論如何,總要等你的生辰過了才好出發。往年你都在洛陽,不能給你慶生,如今既然在長安,免不了要熱鬧一番的。”他叔父的長相有五分像薛鷺,隻是親和很多,和侄兒說話的語氣也是有商有量,還帶一點主持偌大家族所有事務的無奈:“我也知道你不愛熱鬧,但該有的還是得有,否則,我對侄兒就太不上心了。咱們隻在自己家裏辦一辦,倒也不會過分。”


  薛開潮聞言,也並不堅持。他從小在洛陽長到十二歲,母親死後因薛鷺無心撫養幼子才送到本宅照顧,和叔父反倒更熟悉些。他有不同的意見,總不能不聽。


  見他略有遲疑,薛鳶就趁熱打鐵:“你潛心修行,又接了二哥的令主之位,自從十九歲就去了洛陽。有時候想想,你來家裏住下,好像才是昨天的事。我知道你早已超脫出來,並不看重人情。但我修為太低,到不了這個境界,總想為你做些什麽。”


  這番感情流露換來薛開潮的沉默不語,二人相對,自己或許不覺得,但靜靜在角落旁觀的舒君總覺得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違和。


  或許是薛開潮太淡定了,以至於薛鳶無論說什麽看上去都像自言自語吧。


  但舒君終究是不夠了解薛鳶,他能夠和聲細語就一定有把握,薛開潮沒有拒絕就差不多是答應。沉默片刻後,青麟君終於妥協:“也好。”


  他的叔父露出欣慰的笑容,也不多留,起身告辭而去。留下舒君疑惑的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又去看薛開潮。


  “主君的生辰,是哪一天?”他沒問心裏真正好奇的問題,問了個次要好奇的。


  薛開潮從門口回來,在軟榻上坐下,同時答道:“三月初六。”


  日子很巧,雖然不是節慶,但作為主生長的青令與春天有緣,還是很容易令人覺得這種巧合十分奇妙。


  舒君蜷起身體,唔了一聲。薛開潮翻開剛才讀到一半因為薛鳶來訪而合起的書,頭也不抬的伸手在他臉上摸了一把:“到了那天不要亂跑,就留在這裏。”


  這叮囑多少有些不同尋常,舒君還以為他答應留下來就證明薛鳶的描述雖然過於感性,但畢竟也打動了他,於是睜著一雙疑惑的眼睛往上看。


  薛開潮也不多解釋。


  雖然他在這裏住著的時候確實是薛鳶照顧,叔侄之間不能說沒有感情。可是薛開潮來的時候已經差不多是半個大人,十二歲了,記得自己的父母,也記得母親之死,很不好親近。而他又長得太快,沒有幾年迅速剝離浮遊表層的感情,變得不喜不怒,不好接近。


  薛鳶盡力了,但也就比薛鷺好一點而已。二人的聯係因彼此位置而不能斷絕,但其實也沒有什麽太深的感情。


  對薛開潮來說,就是沒有什麽感情。


  畢竟道不同,不相為謀,薛鳶是世家管家人的中正親和,薛開潮就沒有這一份顧慮,行動風格和薛鷺相類,其實都很令人頭疼。


  他願意留下過這個生辰,薛鳶就算是達成所願,迅速的籌備起來。


  說是隻在自己家裏辦一個宴會,其實比先前的接風宴還要熱鬧,來客如雲,滿城權貴有資格的踏足的都來了。宴會自然很有仙門特色,從瓊漿玉液到菜色絲竹,都是薛家傳了幾百年的規矩。


  畢竟是給令主慶生,而這令主又是如此年輕。


  來客之中舒君唯一算得上認識的自己日安就是李菩提,她來的很早,直接帶著禮物到了薛開潮的院子,說過兩句話才去前麵。


  剩下的舒君不止不認識,甚至也沒有機會見麵——他很聽話的一直留在自己房間,開席了就更沒有他的事,隻好在各屋轉一轉,查看燭火門窗,免得一時看不住起了火。


  前麵的熱鬧傳不到後麵來,但絲竹聲音卻常常有一線綿延不絕,響徹宅邸天際。舒君拿著一本《陰符經注》看。


  這本經書全文才三百多字,其實不多,就算有不認識的字,認全學會能夠通讀也不需要許多時間。填塞其間的是巨細靡遺的注釋,從頭到尾解釋了一通,甚至旁征博引,比經書本身多數幾十倍,才成書一冊,最適合給舒君打下基礎。


  書是幽泉特意找來,因此舒君也很當一回事。他從前沒有機會讀書,連戲本子都能翻爛,現在正正經經的有條件了,就十分刻苦好學。除了看找給自己的啟蒙之書,也會主動去讀點別的書,無論能不能懂,至少背一背。


  在外麵的時候其實不覺得讀書是很重要的事,隻是因為不能讀,所以把讀書看得格外高,隻要讀了書似乎就不再是芻狗。現在要舒君說出識文斷字的好處,仍然會說得很粗淺。能夠明白道理,能夠有實際的用處,僅此而已。


  然而他已經察覺到了,比起身邊眾人,自己還是不及,甚至遠遠落後。他們有多年根基,舒君比不上也是自然的,然而一輩子都跟不上那就太可怕,隻好拚命補救。


  從青陽縣到長安,這段距離會耗去許多人的一生,而舒君隻用一個月,真正是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將來還要去洛陽,還有許多風暴在雲層之中準備降下,他既然已經察覺端倪,更不能忘掉危機的存在。


  就像牆角的小螞蟻,天還沒有落雨,人未必能夠察覺到空氣裏的震動和濕潤,他已經因築巢在薛開潮的院子裏而忙忙碌碌的往窩裏存糧了。


  然而看書居然也沒有看多久,天黑之後才點起滿室明燭,從前到後就一陣擾攘。舒君從自己房裏出去,正好見到薛開潮在一群人的簇擁之下進來,神色不明。走得快的幽泉快步走上台階打簾子,同時使眼色。見她眉梢略有焦急,舒君急忙跟上進去。


  多餘的人都在台階下止步了,但動蕩不安的空氣仍然無聲傳遞。


  舒君被指示,一路跟著疾步向前的薛開潮跟進寢室裏,被摘下來的薄鬥篷兜頭蓋住,手忙腳亂拿下來放在一旁,薛開潮已經走到床帳邊,到了內室的盡頭,沒什麽停頓就轉過身走回來,一把抱起他往床上扔。


  一陣酒氣襲來,舒君嚇了一跳,驚叫出聲。


  然而床帳已經放了下來,薛開潮壓在他身上,並沒動手:“我醉了,叫大聲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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