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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桃源仙境

  靈體這個事,舒君真的想過。他聽幽雨解釋,說靈體其實和主人息息相關,主人卻無法決定和改變。因此不一定是實際上的動物。譬如她的陰陽魚,薛開潮的青麒麟。


  靈體不算真實的生物,但卻是最好的作戰夥伴,不用溝通就能明白主人的心意。正因其實是從主人的靈力凝聚而來,有時候也會反映主人未曾示人,甚至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細微心思。


  舒君不免想起青麒麟雖然平常慵懶安靜,但有時候也對自己親近,並不顯得陌生。而自己也沒有因為它的靠近而不自在過。至於心思和情緒,薛開潮和青麒麟表現最明顯的都是在床上,這一點也很一致。


  可見靈體確實和主人屬於一體。


  他倒是很希望早日看看自己的靈體是什麽,不過也未必人人都有靈體的,有些修士就沒有。舒君也不知道為何人人都篤定自己會有,但既然問了,那也好好回答:“我不知道,不過會飛的就很好。隻是不知道什麽像我。”


  想來青麒麟這種靈體,不能人人都有。而他自己見識有限,也並不知道多少猛獸。其實威風不威風倒在其次,如果能夠很實用,那就很好。


  薛開潮聞言,上下打量他一番,似乎是在看什麽動物適合他,不過並沒有說出來,而是說:“未必看得出像你,靈體生發由心,一定匹配你的品德心性。”


  其實假如靈體其貌不揚,舒君也並不介意,溫順的點頭。


  然而薛開潮終究不能在家裏停留太久,也沒有守著等待舒君的靈體凝聚,就出發去了終南山。


  他父親薛鷺隱居結廬,就在終南山下。


  薛家世代都講究衝淡寧靜,一向不肯多生波折,隻有這位上一代的令主年輕時性情執拗,娶了一個毫無根基的散修,就是獨孤夫人,堪稱至情至性。夫人死後他也心灰意冷,連家裏都不願意住,徹底搬了出來。


  薛開潮被留在住宅,作為下一代令主培養,因此父子實在不熟。


  平常人家為了這個鬧得父子反目成仇也不算過分,這對父子卻彼此都是淡淡的,每年隻見一兩麵,都不覺得奇怪。


  薛開潮畢竟學到薛家那一套,心境多數時候都十分平和,說不上怨恨父親,也並不怎麽在意被拋棄的事實。畢竟無人能夠虧待他,他那時候也絲毫不孤獨,感情上的需求更是趨近於沒有。沒有期望就不失望,所以對於距離雖遠,態度卻溫和的父親,印象還是不錯的。


  終南山下因當年薛鷺移居而被劃歸在他名下,又因地勢險峻,方圓百裏沒有人家。薛開潮來時孤身一人,風塵仆仆,騎在青麒麟背上入了法陣,一個童兒孤零零站在地上迎接他。


  這童兒模樣喜慶,眉心還點著一顆朱砂痣,辟邪驅魔,燦爛笑稱:“師兄!”


  薛鷺原本是不收徒的,他們這種世家,傳承都是靠血脈。然而這童兒是他撿來的,收作弟子教導,因此叫薛開潮一聲師兄。


  薛開潮頷首,從青麒麟上下來,二人一前一後往草廬走。


  說是結廬而居,其實此處隻是一個巨大的陣法和幻境。裏麵桃花梨花成林,溪水潺潺,日光晴好,看著不遠處一座房屋,無遮無掩。


  其實在普通人看來,既沒有桃花梨花,也沒有溪水蜂蝶。既沒有草廬,也沒有人間仙境。


  到了草廬前,童兒大聲叫道:“師父!師父,師兄到了!”


  薛鷺一向不多約束他,因此這天然快樂的性情也未曾被修剪,和這世外桃源一般的幻境倒是相仿。一樣不堪一擊,一樣令人歎息。


  薛開潮在階下駐足,裏麵傳出一聲:“進來吧。”


  他這才上前,踏上石階,進入草廬。


  沒有邀請,外人是無法踏入這座房屋半步的。


  薛開潮不是第一次來,熟門熟路從堂中左轉,進了側間。地上鋪設草席,臨窗放著幾卷經書,牆上掛著一幅瑞鶴圖,筆觸稚嫩,除此之外房中就沒有任何裝飾了。


  薛家作風清貴低調中仍然萬分講究,薛鷺返璞歸真到這個地步,反倒更加像個異數。要是有人現在見了他,未必能夠相信他也是薛家培養出的令主之一。


  薛開潮在父親麵前坐下,父子二人中間隔著一隻矮幾,姿態十分相似,彼此對視。


  薛鷺並不顯老,隻看容貌其實根本看不出他的歲數,憑空猜測甚至覺得和薛開潮差不多一樣大,隻是給人的感覺不同罷了。


  薛開潮身上尚有威勢不能全部收斂,薛鷺身上就探不出什麽感覺,不僅沒有威脅感,甚至都沒有存在感。


  盯著他看久了,是真正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薛開潮低眉頷首,低聲道:“父親。”


  二人並不寒暄,薛鷺靜靜點頭,開門見山:“說吧,你來有什麽事。”


  他雖然遠避塵囂,但還沒癡傻,和兒子多年來感情也就那麽一回事,薛開潮上門都是有目的的。


  薛開潮也不迂回:“去年五月,孟家與其餘十八家私下會盟,八月,在青冥台召開大會,十一月有人刺殺我,在洛陽。我已經與李姐姐商議過,令主是時候站出來了。”


  這段話之中蘊藏的信息太多,薛鷺瞳孔微縮,一手按在小幾上向前傾身:“真的?!”


  他的養氣功夫再好,聽到這種事總要吃驚的。


  薛開潮略帶嘲諷,看他一眼,神態倒是很平靜:“這也是早晚的事。”


  薛鷺就是天底下第一個沒有規矩的人,兒子略有不敬根本不放在心上,反而很快猜到真正的理由:“你受傷了?那件事暴露沒有?”


  薛開潮是不能受傷的,更不能被人知道,因為他身上有一個秘密。這秘密未必要命,但十分關鍵,沒有準備好之前,根本不能示人。


  “傷並不重,也並沒有幾個人知道。不過我想父親是明白的,瞞,也瞞不了多久。”薛開潮提到這件事有些心煩,微蹙眉頭:“我總要突破境界,就是壓製多年,也不能攔得住一霎開悟。須得早做決斷。”


  薛鷺微微一怔,反問:“那你又想做什麽決斷?”


  他問了,卻沒有料到得到一個似曾相識的答案。薛開潮說:“重建一個秩序。”


  這話其實很耳熟,當年薛鷺還是令主的時候,他夫人獨孤氏就有這個念頭。然而薛鷺在任的時候此事終究沒有成行,到了薛開潮這裏舊事重提,薛鷺就是一愣,複雜的看著兒子。


  獨孤夫人死時薛開潮已經七八歲了,很能記事,未必不記得母親的主張和風姿。他自幼和李家菩提來往如同姊弟,未嚐不是覺得李菩提有類似母親的神韻。


  否則,也不見得幼年情誼能夠延續至今。


  外人看薛開潮,往往覺得他太冷淡,似乎無情,令人害怕。但其實並非如此,他真正有感情,就無比長久。


  薛鷺做丈夫的多年來始終緬懷妻子,然而並沒有要求過兒子也如是。他把親緣看得太淡泊,對兒子也未能恪盡責任,因此更不提任何要求。每每到這種時候,就都有一種,“即使如此他仍然不像我,反而像你”的心情,想對夫人訴說。


  父子二人心情都很奇妙,分明彼此間聯係並不密切,反而因為已死的夫人和母親達到共鳴。


  薛鷺於是說:“你的考慮自然也有道理。如果是來問我是否會反對,我自然不會。我這輩子是寸步難行,無能為力了,但你與我原非同一類人,你更像母親,也無需我反對或是同意。”


  他的態度其實一向如此,薛開潮心裏也是有數的,所以來並不隻是為了取得這個讚同:“還有,薛家中人,也有牽連,我一概不會輕縱。倘若有人求情到父親這裏……”


  薛鷺眼神利如閃電,忽然一閃,身周氣勢隱隱鋒銳,在平和的空氣中浮凸:“那也要進得了這個門。”


  他並不怎麽疾言厲色,但嫌惡與惱怒卻顯而易見。薛開潮於是不再說下去,靜了一瞬。


  薛鷺年輕時候有任俠氣,其實並不適宜繼任令主之位,但那一代天賦最高的就是他了,無法逃脫。因此上去之後頗有荒唐之舉,與家中的關係並不好。後來執意娶了那樣一個夫人,和本家更是相看兩厭。


  他和薛開潮一樣,年幼之時就被選中,因此和家人都不親近,沒有多少感情又生出許多齟齬,生恨也是理所應當。


  獨孤夫人因出身而被為難,在本家寸步難行。固然她是心胸開闊的女子,並不把這個放在心上,然而薛鷺護短至極,卻替她懷恨。自夫人逝後,這個裂痕更難彌補,已經成了天塹。


  固然薛家人尚且以為能夠用薛鷺來製衡薛開潮,畢竟血脈親情,父親壓製兒子輕而易舉。薛鷺做令主的時候未見得他們不遺餘力的支持,反而都想著從中漁利。以後要借他打壓雷霆手段的薛開潮,自然不會提這一茬,反而以為是一條妙計。


  薛開潮早知道他們的手段和路數,過來就是為了父親這一句保證的。當下隻是點頭:“好。”


  父子達成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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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是桃源非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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