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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帳底紅塵

  路上果然如薛開潮所言,其實並沒有遇到什麽風波。有時候夜裏舒君忽然驚醒,隻聽到外麵狂風乍起,悄悄爬起來掀開簾子去看,卻是什麽也看不到的,樹影靜靜不動,根本沒有刮風的樣子。


  他心中驚詫莫名,又很驚慌,急忙轉回身去看薛開潮,卻發現他也醒了,正靜靜的看著自己。


  舒君心慌意亂,沒話找話:“我以為外麵起風了,所以起來看看。”


  薛開潮揭開被子示意他上來,麵不改色:“不是風,是有客來了。”


  舒君聞言就是一哆嗦,再看他的麵容,卻發現簡直是靜如止水,心中忽然一定,邊往上爬邊說:“主君不要起來看看嗎?”


  看薛開潮的樣子真是絲毫不擔心,反倒讓舒君的恐懼好像是膽怯。薛開潮隻是搖頭,重新倒在枕上,神情平和,順手把他摟進懷裏:“不必擔心,不會出事的。”


  那就是說他心裏有數了。舒君幾乎當做他是無所不能,自然沒有質疑,重新縮在被子裏躺好,卻再也沒了睡意。薛開潮就睡在他旁邊,舒君也不敢動,身體僵硬,睜著兩隻眼睛。


  薛開潮其實並沒有睡著,聽得見他起伏不定的呼吸,片刻後靜靜問:“怕了?”


  他身邊就好似茫茫大海,時而風和日麗,水清沙白,時而狂風暴雨,大小旋渦相連,險象環生。對於根本沒有經曆過這些紛爭的舒君而言,驟然進入漩渦之中自然是恐懼緊張,不能安寢的。


  薛開潮自出生起就被寄予厚望。他的父親寬仁散漫,並不適合作為令主,有了天賦超凡的兒子後家中就將注意力挪到了薛開潮身上。及至夫人獨孤氏死後他就更加避世,隻說是清修,與外頭斷了聯係,令主一職也沒拖幾年就傳給了薛開潮。


  薛開潮算是萬眾睹目中登上尊位,但卻沒有引起多少異議。他出生時有青色雲氣繞梁盤旋,幾乎一降世就凝聚出靈體,從那時天下聞名,長到十九歲也就不會懼怕接過自己的職責了。


  可他從未覺得辛苦,或者覺得艱險,所遭遇的一切都似乎在心裏沒能激起波瀾,平平靜靜。反而要從舒君緊張恐懼的反應中才逐漸察覺,或許他應該生氣。


  被人覬覦也好,被人刺殺也好,本來應該是值得生氣的事,他偏偏並沒有什麽觸動,甚至覺得蚍蜉撼樹,著實可笑。


  倘若令主是被人輕易就能殺死的,那也不配護衛天地民眾了。當初開國之時國君為真龍降世,二令主輔佐左右,靈獸一為麒麟,一為白虎。從那之後代代相繼,皇權逐漸沒落,被大臣架空,被令主僭越,主弱臣強許多年,又出了一個靈獸為青麒麟的薛開潮,人人都說他或許是薛家多年來唯一能夠與第一代令主相媲美的子弟,將來說不定也能夠達成那麽大的成就。


  被這種話包圍,被寄予那麽多希望,薛開潮從生下來就與人不同,是無悲無喜無流淚的蓮花眼,久而久之,自己看自己,也寂然無所動容了。


  這些事說到底又有什麽可生氣的?無非爭名奪利罷了。薛開潮聽得見外麵的呼嘯聲和交兵聲,但卻一點都不擔心他不能回去。


  外有護軍上千,內有幽雲六人,要是這也不能回京,他就不是青麟君了。


  舒君不知道他心中的成算,也就絲毫沒有被他的安定感染,想要否認又知道自己已經被看穿,愣了一陣,低應道:“嗯。”


  既然知道他也沒有睡,那就可以說說話了。舒君伸展雙腿,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被子蓋到下巴上,在帳中夜明珠的映照下是一副單純無辜的樣子:“主君真的一點也不擔心嗎?”


  要擔心什麽自然不用明言。


  薛開潮半闔著雙目,一手搭在舒君腰上,慢慢往下滑。舒君卻被他摸得不自在起來,耳根微微發熱,一時間忘了豎著耳朵傾聽外頭的聲音。


  “怕什麽?怕死嗎?”薛開潮對整件事的態度都太冷淡,幾乎不符合舒君的任何猜測。


  這話也說得太直,以至於舒君一愣,先想難道有人不怕死嗎,之後才想起薛開潮幾乎不算是人了,又怎麽可能怕死。


  或者說,他真能被殺死嗎?


  外頭人都說他的靈獸是麒麟,他自己也因此被人尊稱青麟君,然而舒君是真正看到他身上掩藏在衣裳之下的鱗片的。


  麒麟腰間並無鱗片,那麽有鱗片的是什麽?現在兩家令主都無爵無職,已經成了信仰。然而當初國主是真龍的時候,都是和皇室聯姻過的,尚主多次,身上未必沒有真龍的血脈。


  舒君雖然現在忽然想到,悚然一驚之餘卻不敢問出來。薛開潮能夠給他知道,自然有他自己的考慮,或許自己的種種猜測與想法,他也不是不知道。與其什麽都問出來,顯得蠢鈍不堪,膽大包天,不如安分守己,什麽也別多嘴。


  有些事情可以問,有些事情不能。舒君已經察覺到現在格外壓抑的氣氛和揮之不去的危險,就不肯輕舉妄動了。


  加上他的腰臀正被漫不經心的撫摸著,也實在不能分心,隻在薛開潮手下宛如一根琴弦一般越繃越緊,連呼吸都細細成了一線。


  薛開潮有心事,摸他就像摸一隻小貓小狗,並不十分上心,也沒有料到他會有什麽反應,因此馬車忽的一震把極力不動聲色與他拉開距離的舒君甩進他懷裏,壓在薛開潮身上時,兩人都是一怔。


  “你幾歲了?”薛開潮也不急著把他挪開,忽然問。


  舒君不明所以,亂七八糟的試圖爬起來,聞言偏著頭想了想,謹慎答道:“我也不知道……不過左右也有十六七了。生活艱難,誰還記得這個。”


  別說富貴人家,就算是平民百姓,年歲總是說得出來的。薛開潮聞言就猜測,或許他離家早,不記得了,也沒有人知道。於是默不作聲又不動聲色的把舒君放下去,任由他扯著被子密密掩住自己,問起舊事來:“那你究竟是怎麽到的戲班?”


  舒君天資卓絕,但顯然從未經曆過任何訓練,能成這樣,生活裏用得上自己的天賦,已經十分了不起了。薛開潮查過戲班,也查過叫他進來獻藝的人,又沒有在舒君身上發現任何異常,於是也就沒有繼續往下查。


  人都握在自己手心,還會怕他身份不明嗎?

  薛開潮的作風,向來如此。他收服族中培養出的親信,譬如幽雲等人,也並不從她們的出身和家人入手,現在對舒君自然也如是。


  如今忽然有了興趣,這才開口問。


  舒君卻真的記不清了,費力回憶一番,說話甚至還很遲疑:“我不記得了。隻記得家在一條江上,村子隻有四五十戶人家,十一二歲的時候出了事,村子都被燒沒了,我跑出來就迷了路,胡亂地走,被人撿到,賣來賣去,進了戲班。剩下的也就沒有什麽可說的了。”


  按說十一二歲的孩子,其實已經很能當做勞力,記事也該清楚明白。但一個孩子經曆了村子忽然著火,燒得沒幾個活口這種事,自然飽受驚嚇,都忘了也是正常。


  何況後來顛沛流離,能夠記得反而奇怪。


  薛開潮倒沒有想到還有這一段前情,望了麵帶傷感的舒君一眼,忽然道:“那你也是有仇有恨的人了,倘若有機會,會報仇麽?”


  要是別的意外也就算了,可是忽然一場大火實在蹊蹺,裏頭沒有貓膩就怪了。以前不提,舒君是無能為力,現在他有薛開潮做後盾,報仇也不是空談。


  被他提醒,舒君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不像是能夠苦等十幾年,然後為全村人報仇的那種人。”


  薛開潮並沒有吃驚或者失望的表示,隻是追問:“那種人又是什麽人?”


  舒君搖頭,繞在脖子上的頭發豐厚漆黑,像一把生絲般瑩然有光,是他全身最不需要調理保護的地方,像是荒野上放肆生長的野草,一碧連天。


  “反正不能是我這樣的人。”舒君最近也在讀書,入門的時候要看直白淺近的東西,否則就隻能看出一腦袋漿糊。所以他現在拽不了文,一時說不出來,仍舊轉到戲文上:“那都得是忠貞不二,矢誌不渝的忠義之士,我怎麽看也沒有那麽好。”


  他總是看低自己,甚至都不多考慮。不過沉默片刻,還是猶豫道:“這幾年我始終沒能忘記那場火……倘若真有機會,或許……或許,為了報仇我什麽都能做。”


  他一個孩子奔波流離,被人轉賣,感情上毫無慰藉,生活上無人照顧,能在戲班裏混出頭眼睛裏還有神,就是這個心還沒有死。


  無論嘴上怎麽說,他其實從未忘卻血海深仇。隻是說了也沒有用,想要報仇也不能,時間長了,自己也就當做是不想了。


  然而真給他機會,他一定如同野草般野蠻生長,直到天盡頭。


  薛開潮並不允諾什麽,也不說要幫他,隻是說:“你會的。”


  他一向對舒君更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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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君也是個有故事的男同學惹。不知道能否看出來,被甩到薛開潮懷裏的時候,舒君嘰嘰被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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