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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西京長安

  舒君被自己摸到的東西嚇了一跳,又被在自己耳邊說話的薛開潮嚇得一動不敢動,好像被蛇抓住的一隻仰麵朝天的青蛙。


  不過蛇沒有手,也不能把他整個罩在自己的陰影底下就是了。


  到現在他仍然沒能接受青麟君居然會受傷的事實,貼在薛開潮腰側的手指顫顫的,就忘了拿走。


  薛開潮腰間的肌膚冰冷,隔著紋理細膩如同一團輕霧的寢衣,觸感就像是石頭,堅硬,涼爽,隨著呼吸十分緩慢的一起一伏。


  “我去拿藥?”


  不知為什麽,舒君絲毫不敢動,被壓在下麵甚至不願抬頭,連把手收回來都不能,隻是將藥箱當做救命稻草,試圖讓薛開潮允許他離開。


  然而薛開潮卻拿著他的手讓他撥開寢衣鬆鬆的係帶,摸進了綁帶裏麵:“不。”


  這場麵怎麽說都很不得體,甚至可能暗示著什麽。舒君雖然不知道該怎麽拒絕,但也是不情不願的摸了一下。綁帶不鬆不緊,他能探進去一根手指,既沒有摸到泥濘血跡,也沒有摸到料想中的猙獰疤痕。


  隻有緊密相扣的鱗片。


  薛開潮在他摸進來的同時撐起身體扯開了綁帶,舒君不自覺的將整隻手都貼在了那片綁帶之下的鱗片上,來回滑動。


  順著鱗片方向摸下去的時候隻覺得光滑堅硬,逆著鱗片往上摸就察覺出了鋒利。舒君這時候還沒來得及想為什麽靈體是麒麟的人居然身上會有鱗片——即使有的人能夠因擁有靈獸而變換形態作戰,那也總該有些聯係,怎麽會全然無關呢?


  這時候薛開潮又蓋了下來,嚴嚴實實把他抱在懷裏,像抱著一個暖爐一樣,既不客氣,又不征詢舒君的意見,很快擺好了睡覺的姿勢:“你很暖和。”


  舒君呐呐答道:“這是天生的。”


  他不自覺的將聲音壓低了,像是怕打擾了對方的昏昏欲睡。直到說完舒君才明白過來薛開潮真是用自己來取暖,和在山上那亭子裏麵是一模一樣的。


  大概就是太理所當然,行雲流水般就安排好了用處,舒君居然安心起來,不覺得薛開潮要了自己是毫無理由,又沒好處的一件事了。


  那隻原本就在薛開潮枕邊睡著的青麒麟也醒來了,鼻子裏出了一口氣,蹭過來靠在舒君後頸上,兩隻前蹄搭在他的肩上,靠得緊緊的睡了。


  舒君被它親近,心想難道薛開潮身上發冷,這隻麒麟也有感覺?


  靈體是主人的一部分,但主人卻與靈體未必有關,這兩個的行為舉止卻都很像,絲毫沒有打招呼再抱過來的意思。


  舒君也隻好接受了,默不作聲的被前後夾擊,躺在中間,一動也不好動。


  青麒麟的毛是打著卷的長毛,綿軟,蓬鬆,細密,卻沒有隨著呼吸起伏的動靜——靈體其實不用呼吸的。


  習慣了一會,舒君也就接受了這個現狀。


  他總覺得薛開潮今夜雖然在此地,但其實他想的卻不止是在這裏發生的事情,更隻有一點心思在自己身上。


  給他刀大概是早就想好了的,但叫他睡在這裏,又讓他上來就是臨時起意。


  雖未明說,但舒君也很清楚,自己還不能夠讓青麟君多費費心。


  他的手被按在薛開潮腰間,始終沒有拿開,時間長了終於從與皮膚相貼的鱗片中發現了端倪。雖然排布緊密,然而這中間卻有一道裂隙,不像是天生的,是被截斷的,一條窄窄溝壑被鱗片簇擁,兩邊的肉在努力重新生長到一起,鱗片也盡力合攏去保護底下新生的嫩肉。


  但顯然還沒有長好。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舒君發現這道傷口之後,忽然覺得鱗片之中有寒意。


  他本以為自己從沒有到過這種無一器具不講究的地方,更沒有在如此高床暖枕上睡過覺,還被薛開潮抱在懷裏,即使隻是拿來取暖的,也不會輕易睡著。


  卻不想不知不覺中閉上眼睛,再睜開已經是第二天清早了。


  薛開潮睜著眼睛,然而舒君卻看不出他是什麽時候醒的,下意識的一抹嘴角,發現幸好沒有流口水,急忙爬起來,撩起帳子看了一眼外麵,回頭問:“主君要起來嗎?”


  他也不是沒有幹過伺候人的活,不過想來伺候凡夫俗子怎麽能夠和伺候青麟君一樣,還是要幽雲她們來。


  薛開潮卻已經自己坐起來,先把寢衣穿上才讓他下去叫人。


  舒君正好借著晨光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片幾乎印在腦海裏的傷口。


  鱗片是深青色,堅硬,細密,一片還沒有人的指甲大,內蘊微光,緊緊扣在一起,隨著呼吸起伏的時候就有粼粼波光閃來閃去。中間那道疤是黑紅色,看樣子離長好還有一段時日。傷疤不長,最多就兩個指節,像是刺傷,刀刃插進裏麵才能形成。


  舒君不敢多看,連忙出去叫人。


  外麵有人專門是早晨替薛開潮盥洗收拾的,舒君就在其他侍女的指示下到了給自己安排的房間洗漱過再回去。


  這一晝夜薛開潮換過三次衣服,沒有一件是一樣的。舒君也換了身衣服,窄袖長靴外袍上係著蹀躞帶,勒出一把少年人特有的細腰。他個子高挑,肩膀單薄,這麽一穿顯出幾分鋒利,看起來也靈敏矯健。


  給他拿衣服的幽泉最後伸手整了整領子,退後一步端詳,滿意道:“好,鶴勢螂形。主君身邊除了你並無親近的男孩子用了,你打扮起來好看,咱們臉上都有光彩。”


  舒君不知道這話前後有什麽關聯,又有什麽道理,然而幽泉把他當做一個布娃娃打扮,他也隻是紅了臉,卻任憑指使,轉來轉去。


  昨晚在湖上和地上到底發生了什麽舒君是沒有看見的,但幽雲幽泉她們一共六人抵擋了少說上百人,舒君心裏還是清楚的。


  一般人能夠做到嗎?自然不能。


  雖然這些侍女在他麵前走路說話都柔和溫軟,對薛開潮更是無微不至,個個走出去都是出塵絕豔的美人,但卻不是什麽名花,反而鋒銳有力,恐怕和他一樣都是被選中的兵器。


  總不會薛開潮沒有這個意思,幽泉就來打扮他,所有的一切隻是為了薛開潮而已。被幽泉推著到薛開潮麵前的時候,舒君想著提醒自己坦然,卻還是因對方落在自己身上那輕飄飄的目光而豎起汗毛。


  他迅速低了頭,一瞬間想起方才幽泉的說法。“主君身邊除了你並無親近的男孩子用”。難道是他想的那個意思?

  如果有人告訴他其實這裏的六個侍女,平日除了照顧青麟君的日常生活還負責侍奉他睡覺,舒君真的一點都不吃驚。


  然而如果這個“用”在他身上真有兩重意思,他就有些不知該如何麵對了。


  薛開潮隻看了一眼,目光觸感很輕,像一隻蝴蝶輕盈的在舒君肩上一停,迅速的飛走。


  “行李已經開始裝車,大件正在慢慢搬,我想也不急,我們先回去,行李押後就好。”幽雲站在薛開潮身邊,正給一隻信隼足上的小竹筒內裝一個紙卷,同時匯報自己的工作。


  薛開潮點頭,把手裏拿了一會的竹枝筆放進盛滿清水的青瓷筆洗裏,想了一會,問:“識字嗎?”


  這問的自然是舒君。


  “以前在村裏的私塾開蒙,字是認識的,隻是寫得不好,也沒有讀過書。”舒君如實回答。


  唱鬼戲若是認識字,看得懂戲詞,背起來也快,所以班主挑人的時候也會問問。若非如此舒君或許也就沒有今天,早就流浪餓死了。


  但是他卻沒有什麽機會看書,更不能有紙筆寫字,因此被問起難免有些難堪,覺得自己什麽都不會。


  薛開潮又從筆架上挑了一支筆,用手指試試筆鋒,隨後從書案邊讓開,叫他過來:“試試,寫你的名字。”


  舒君接了筆,對著眼前宣紙發愣。他還沒見過如此潔白細膩的紙,一時不敢落筆。也沒有人催他,他隻好定定神,蘸飽了墨,穩住手腕先寫個舒。


  他早不記得自己叫什麽了,現在這個是後來取的,說不出什麽來曆,也沒有典故。畢竟命如草芥,不值得取個認真的名字。


  然而兩個字都好看,也都是好字,舒君寫好後自己一看,才覺得自己的名字其實也不錯。雖沒有薛開潮的名字那麽有氣勢,但也端正溫和,甚至還有點文氣。


  薛開潮就站在他身邊翻撿一遝信箋,舒君想這種東西自己不好去看,於是故意回避了。放下筆後薛開潮就過來看,對著那兩個除了端正沒有別的好誇的字點了點頭:“有點底子,就好教了。”


  其實在村學鄉塾裏開過蒙,隻算是打過底子,對於薛開潮就不算什麽。然而他要的也不是讀書的人才,舒君這樣的就夠了。修行要學習的經書除了晦澀難懂的一些之外,有的是適合入門者的。


  “等到回去再教你。”薛開潮說。


  舒君忍不住問:“回哪裏去?”


  “西京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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