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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皓霜如刀

  舒君吃驚之下就忘了自己還被薛開潮抱在懷裏,等到被放在地上才反應過來。兩人現在已經到了山頂,下麵雖然也有追來的人,但這裏畢竟距離湖麵很遠,根本沒有怎麽害怕。


  薛開潮更不緊張,在山頂為了賞景而建的亭子裏坐下,還指了指身邊叫他也坐下:“他們是上不來的,就是上來也不成氣候,不要害怕。”


  遠處的聲音都是渺渺茫茫的,高天明月卻好像近在咫尺,把人的麵容映得清清楚楚。舒君順從的坐下,忍不住問:“他們是來做什麽的?”


  薛開潮看他一眼,反問:“你覺得他們是來做什麽的?”


  舒君並不天真,何況鬼戲講的都是些神魔妖鬼的故事,其間自然也有涉及到曆代東君的本子。故事聽多了,有些事能猜出來,他隻是不太敢信:“真的有人敢殺令主?”


  薛家世代執掌青令,與另一麵白令相輔相成,就像是天下的兩個定海神針,上至皇帝,下至黎庶,人人都在兩位令主的庇護之下,誰會想要殺他?以現在的舒君想來,那隻能是壞人,甚至不是人。


  不想要令主安然無恙的人不可能那麽多吧?


  薛開潮卻笑了,眼神如鐵般堅硬冷冽,雖然在笑也並沒有幾分親和:“怎麽不敢?富貴險中求,人之常情罷了。你如今既然已經是我的,就先拿著這個吧。”


  說著將手中已經拔出鞘的長刀遞給了他。


  舒君一時反應不及,被動的接了過來。除了台上錫紙裹的道具之外,這是他頭一次握刀,感觸奇怪且陌生,讓他不由愣愣的叫:“主君……”


  他不是沒有聽見薛開潮那奇怪的說法,“你是我的”,竟沒有說是他的什麽。若是內寵,舒君心中早就有數,若是殺手,給他這把刀還算有道理,隻是“我的”,那又算個什麽?

  低頭看這把刀,見隻有二指寬的刀刃,薄薄一片,刀鋒幽幽如雪,亮得驚心動魄,顯然是一把好刀。這還不算,刀柄下麵的刀刃上,不知用什麽辦法用墨線描出一個浮凸的麒麟,小小一隻。


  麒麟是薛開潮本人的紋章。


  這刀自然是好刀,還打上了薛開潮的烙印,正像是舒君自己一樣。


  薛開潮似乎在打量他,眼神清澄明亮,在這被人追殺的時刻仍然氣定神閑,似乎亭子外的是明月清風,而非喊殺呼號。舒君隻喃喃叫了一聲主君,就沒說什麽了,二人靜默片刻,薛開潮說:“從今以後,不必再想著你從前的身份來曆,你的將來正如此刀,無堅不摧。你的一切從今之後隻與我有關,前塵往事,都忘了吧。”


  無堅不摧是什麽意思,舒君一時間還不明白。但他已經知道的是,薛開潮確然不是為了美色或者一時興起才要他回來,將來仍有可能把他扔下。他默然片刻,答道:“我出身低微,得蒙主君青眼,已經是萬幸之事,從今之後主君之命不敢不遵。”


  說著抬頭看了眼前的薛開潮一眼,端端正正的拜了下去:“我來做主君的刀。”


  薛開潮將一隻手放在他的肩上,低頭望著他,輕聲說:“好。”


  舒君唱過那麽多跌宕起伏的戲,記得有一句詞說,士為知己者死。他算不上士,隻是在泥潭裏打滾,在人世中沉浮,從來不曾覺得自己多麽特別,多麽值得。自己都以為自己要死了,一生也就這樣完了,是薛開潮帶他出來,還告訴他我寄望你能為我做更多。


  願為主君剖肝瀝膽,盡心竭力,不是為了報恩,是為了青眼。


  薛開潮的手指很涼,舒君方頭一次被他觸摸就發現了。他心中雖然生疑,但不好發問,此時握刀伏在薛開潮膝前,額頭幾乎抵上他的腿,肩膀上就察覺到那隻手的涼意,越來越滲進自己皮肉中。


  舒君知道自己的體溫要比平常人熱,冬天幾乎就是個小火爐,也懷疑自己是感覺錯了。或許別的人摸起來就是這樣的?

  正這樣想著,一陣山風吹過,放在他肩上的手忽然挪到了他的脖頸上,接著薛開潮把另一隻手也放上來,兩手鬆鬆圈著他的脖子。倒也不算冷,舒君覺得自己還撐得住。


  頭頂上飄下一聲輕輕的歎息,似乎有些隱忍。


  舒君的身子卻慢慢放鬆了。他這一天從早到晚都在緊張,也無處發泄,現在有人和他肌膚相貼,就好像被這麽摸摸,當做暖爐取暖反而讓他終於緩了過來。薛開潮雙手一帶,他就順勢趴在了對方懷裏。


  一陣叫不上名字的香氣傳到鼻端,舒君趴在他腿上,一手倒握那把窄刀,刀刃向下指著地麵,想萬一有人上來也來得及反應。另一手頓了頓還是圈上去,放在薛開潮大腿外側保持自己的平衡。


  兩人的呼吸都慢慢變得輕緩,幾乎快聽不見了。


  不知過了多久,薛開潮忽然拿開手,靜靜道:“來了。”


  舒君立刻站起身,往外走了兩步,站在台階下麵看。幾個黑影急速在樹梢起落,有一陣大概是落在地上疾跑,隻聽得見聲音,有一陣躍上枝頭,身影在碩大月亮的映照下纖毫畢現。


  他身後薛開潮慢慢站起身,也上前兩步:“是幽雲他們。”


  湖上的火已經滅了,湖心島的燈光也差不多全都熄滅,隻有大概是船塢位置還有火光。青麒麟遠遠的踏雲而來,看著甚至比幽雲她們還慢。


  舒君多少放了心,在下麵退開好不擋著薛開潮的視線,就見到幽雲帶著其他幾個侍女在不遠處停下走過來。她們明明也是廝殺了一場,但除了鬢發散亂,發釵搖搖欲墜,居然看不出多少狼狽。


  幾個侍女一起行禮,幽雲稟報道:“湖上已經清理幹淨了,護軍隻剩一半了,正在由內向外的盤查,主君可以回去安歇了。”


  舒君沒往上看,也覺得氣氛有些凝重。片刻後薛開潮慢慢走下來,他沒表現出任何異狀,幽雲的麵色就是一變,張嘴想要說話,最後還是忍住了。薛開潮道:“還是我退讓的太多,叫人以為軟弱可欺。這些護軍……本不該死的。”


  幽雲走近了兩步,低聲道:“主君改了主意?”


  薛開潮看了她一眼,道:“等你們收拾幹淨了,就回京吧,風雲匯聚,我也不該置身事外。”


  幽雲應是,眼底深處似乎有燈盞亮起,恭敬的退下了。


  來的時候倉促,下山的時候卻不必著急,舒君提著刀和幽雲她們一起,像隻小雞崽一樣被提著急速跳躍而下,薛開潮卻是騎著青麒麟走的。


  回去後其他人都出去了,幫著護軍篩查別院,幽雲卻留下帶著舒君準備薛開潮的寢具,同時告訴他睡在這裏要注意什麽。除了睡相要好,夜裏要警醒,還得多留心,要是主君有什麽事,不用說出來也得趕緊辦。要水要茶得起來。


  “要是還有別的事……不要怕,聽話就好。”


  幽雲說得隱晦。


  舒君過了一陣才明白,頓時手腳也不知道怎樣放。難道做刀也得伺候枕席嗎?


  想了想,竟覺得把薛開潮想成那種隨心所欲,這種時候也不忘那點事的人,尤其湊合著連自己也可以,簡直算是看低了。


  於是舒君也就放下心來,鋪好被褥後又給自己搬來了枕頭。小榻其實也不算小,隻是就放在薛開潮床帳外麵,比那張大床矮,又窄。舒君身量還沒長成,睡一個他綽綽有餘。


  安排好了,沐浴之後的薛開潮也進來了。


  舒君多少看出他的性情,不管外麵發生了什麽,麵上總是平靜的,好像並不會驚慌,也不會惱怒,根本不像是才被人刺殺未遂。沐浴過後的薛開潮穿著一件輕薄柔軟的長衣,底下撒著褲腳赤著足走進來,坐在攏起的床帳中間,臉色被熱水蒸出微微的紅,神情看起來甚至還有些慵懶。


  青麒麟已經在他的枕頭上睡著了,薛開潮把它拿下來放在一旁,對拿出一個藥箱的幽雲道:“你去吧。”


  幽雲也不多說什麽,憂慮的看了一眼舒君,告退離去了。


  薛開潮指一指那個藥箱:“拿回去。”


  舒君不知道這到底怎麽回事,隻好從命,把箱子放回原處。回過身的時候薛開潮已經上了床,正伸手從金鉤上拿下床帳,對他道:“睡吧,太晚了。”


  於是二人分頭睡下。舒君今天經曆的事情太多,雖然躺下了,一時也睡不著。何況好像就在頭頂的薛開潮的呼吸聲,隻小心翼翼的翻了個身,仰麵朝天的躺著,睜著眼睛慢慢消化今天遭遇的事。


  室內一時很寂靜,點燃的助眠香清淡雅致,慢慢他就快睡著了,卻聽見頭頂一聲歎息,薛開潮從帳子裏垂下一隻手,對他道:“上來吧。”


  舒君愣住了,急忙坐起身,卻好像做賊心虛一樣,把床帳揭開一個縫爬上去,繞過青麒麟睡覺的那塊地方,在帳子裏和薛開潮對上了眼神。


  他揭開了被子示意他過來。


  難不成真的是那個意思?舒君心中慌亂,一時手腳僵硬,但還是爬了過去,鑽進被子裏。


  薛開潮幾乎是立刻就翻身把他摟在了懷裏。成年男子大出他一圈,就像把他罩在懷裏一樣。情勢是曖昧,然而耳邊一聲放鬆的歎息,舒君就忽然明白過來,其實是薛開潮要用他取暖。


  他不再緊張,試圖伸展軀體,稍微一動卻隔著那件薄薄寢衣在薛開潮腰側摸到一圈綁帶,立刻被凍住了。


  薛開潮知道他摸到了,在他耳邊輕鬆平常的說:“不止有人想殺我,還有人就差一步,就成功了。”


  舒君哆嗦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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