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營地後頭的地上,一丈白布蓋著個人,兩名小兵正守在那裏說三道四,衛玄琅走過去揭開白布,露出一張慘白的死人臉來:“認得他身上的劍痕嗎?”


  是犧牲的自己人。


  薛雍看了一會兒,木然道:“認得。”


  怎麽能不認得,十五年前他們蕭家就是被一劍抹在脖頸處滅門的,如出一轍。


  衛玄琅手指觸在他脖頸處,那兒的劍痕已經淡的快要看不見了,他道:“查了這麽多年,隻有景臻這麽一點兒線索,蕭延哥哥,景臻是簡承琮的兒子,我們隻有順著他們父子二人摸下去了。”


  “嗯。”薛雍的語氣有些訥訥。


  他心存的一念僥幸似乎也被衛玄琅這句話給擊碎了。


  “看清楚他是被誰殺的了嗎?”衛玄琅問站立的小兵。


  “回將軍的話,沒發現。”小兵回道:“不過今日上陣的叛軍裏麵,除了幾個將領之外,都是用刀的。”


  “當年的事,淮王一定知情。”衛玄琅握了一下薛雍的手:“蕭延哥哥,皇帝,說不定也有份兒。”


  淮王用人極其謹慎,他手下的將領若背負著一樁滅門大案而他不知情,幾乎沒有這種可能。


  薛雍微怔片刻,雙手死死扣住衛玄琅的胳臂,沒說出一句話來。


  衛玄琅不敢再深入說下去,連忙打橫抱著人往回走。


  回到帥帳,炸裂的心疼流竄全身,薛雍終是沒忍住,嘔了一口血出來。


  每每觸及家恨,他都是這麽狼狽。


  衛玄琅眉頭凝的緊緊的,一邊抱著人一邊吩咐左右道:“去宮裏請魏淩過來。”


  帳外的副將連忙應聲去了。


  遠處忽然擂鼓震天,有人扯著公鴨嗓隔空喊話:


  “衛玄琅,你爺爺來殺你了,還不快開城,留你和姘~夫一條狗命。”


  “那蕭姓的小子,全家都死光了,你還活個什麽勁兒,出來讓爺爺送你闔家團圓……”


  “……”


  衛玄琅沒等他罵完就提劍道:“蕭延哥哥你先喝口水,我出去一下。”


  薛雍見他要去殺人,長眉一凜:“我去。”


  衛玄琅怕他鬱結在心,垂眸道:“你我何須分這麽清楚。”


  薛雍抹了一把唇角的鮮血,拿起身邊的弓,推了他一下直衝出去。


  也不知哪兒來的氣力,撐的他整個人都要爆了。


  ……


  弦放開了,一道白光衝天而起,直搗數丈開外,叛軍陣前叫罵的一名副將應聲倒地,哀嚎聲隨之響起。


  後彈的力道震的他手臂發麻,五髒六腑似乎都被跟著被震碎了一般,薛雍臉色驀地一白,幾乎穩不住身形道:“飛卿,對不住,我實在太難受了。”


  衛玄琅從後頭抱住他:“蕭延哥哥好箭法。”


  薛雍一鬆懈,忽然整個人像是失去了支撐般,眼前一黑,栽到了衛玄琅懷裏。


  衛玄琅顧不得叛軍那邊瘋了一樣往這邊射過來的箭雨,奔回帥帳,嗓音中有些驚慌地道:“去迎一迎魏淩,要快。”


  “公子。”公孫風帶著幾個相貌怪異之人從外麵奔了進來:“衛將軍,實在不行給他放血吧?”


  再看那幾個人,在後麵不住地點頭:“放血吧。”


  放血,猛灌白水,或許能緩解一緩解。


  衛玄琅頭疼地垂下墨眸:“等等再說。”


  土方太傷身體了。


  魏淩進來時,身後跟著的人一身暗紫色錦緞衣裳,深邃的鳳眸帶著睥睨一切的矜傲,淡紫薄唇若隱若現的勾起一抹苦笑,讓他的樣貌透出一股淡淡的憂鬱。


  “陛下怎麽來了?”衛玄琅的冷戾的墨眸中閃過一抹驚異,淡淡地看向簡承琮,神色複雜。


  “朕來看看清言,”簡承琮往床鋪上挪了下視線:“也謝謝將軍派了人為朕守衛皇宮。”


  衛玄琅淡淡回了話,趕緊給魏淩讓了個路:“有勞了。”


  要不是怕城裏的叛軍和城外的叛軍裏外夾攻,薛雍才不會把他的悍將放在皇宮一帶。


  魏淩瞥了他一眼,搖搖頭:“你們都出去吧,讓這兒清淨些。”


  衛玄琅和簡承琮對視一眼,沒說什麽,心照不宣地走到了外頭。


  盛夏悶熱的窒息,兩個人又穿著繁複的衣飾,都有些煩躁,簡承琮先開口道:“飛卿,今日一戰,淮王兵力如何?”


  衛玄琅:“陛下自己看呢?”


  他沒看簡承琮,怕壓不住心頭的殺意。


  淮王的兵長途奔襲還能如此強悍,倘若待他們休整之後,怕是虎狼之師,京城多半保不住了。


  “朕,”簡承琮道:“全賴將軍,城破,朕當***殉國,魏淩,也會殉主。”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眸光挑向殘陽,麵色一片死寂。


  他這是要告訴衛玄琅,一旦城破了,魏淩就會死,那麽薛雍體內的毒,就沒有第二個人可以緩解了。


  衛玄琅心裏怒波洶洶,壓在了麵上:“景大人的援兵什麽時候到?”


  如果來的及時,倒也沒這麽悲觀,背水一戰還是有幾分勝算的。


  簡承琮目光微閃了下:“不出意外的話,明日。”


  衛玄琅:“臣等景大人。”


  簡承琮看了他一會兒,聽見腳步聲,轉過頭去道:“魏淩出來了。”


  衛玄琅站著沒動,隻等魏淩走過來才道:“這麽快?”


  魏淩:“靖安將軍,在下還是那句話,薛上大夫最好換個地方靜養一段時日,或許能緩解他體內毒性發作時間,否則……臣沒有回天之力,下次將軍再請,著實不敢再來了。”


  在這兒,就是作死,往死了作。


  衛玄琅抬眸,盯著簡承琮道:“宮裏這麽多年竟沒找到徹底解毒的方子?”


  魏淩:“汞砂之毒沒有別的解法,隻能隔一段時間在小腿或者手臂處切口子放血,一次排出體外一點,修養一段時間再放血,直到汞砂完全被排出體外。”


  衛玄琅的心都顫了起來,像有人拿刀子在他身上割著,鮮血淋漓不止:“往常魏太醫就是這樣為薛上大夫治病的?”


  “自然不是。”魏淩道:“在下用的是方藥,一直在抑製毒性複發,可這方藥到底不如直接放血的好,方藥再好,終究沒辦法把毒逼出體外。”


  他這麽說,衛玄琅是懂的,語氣卻還是有些重了:“他現在的身子骨,經得起放血?”


  魏淩生受了他的不滿:“將軍不該帶他來陣前。”


  衛玄琅眼角的餘光瞟向簡承琮,沒有反駁,徑直往帥帳去了。


  華彧剛截獲一份情報,見衛玄琅進來,支吾道:“你說咱們要是敗了,能逃到哪兒去呢?”


  衛玄琅見他神色有異,劍眉微擰:“怎麽,淮王的援兵提前到了?”


  華彧往屏風後麵看了一眼:“嗐,屬下這不是經曆的戰事不多嘛,竟瞎操心了,您是不是要去看蕭公子,他醒了。”


  他怕薛雍聽了又是翻天覆地的。


  衛玄琅長臂一伸,瞬間從他袖子裏套出一個信封來,嗓音有些陰沉:“誰送來的?”


  華彧用唇語表示:應當是蕭公子的人送來的情報。


  衛玄琅拿起來塞進袖子裏,轉進屏風後頭,見薛雍正在闔目養身,俯身把手放在他的額頭上,輕聲問:“感覺好些了嗎?”


  他額間那顆朱砂痣瞧著比往常黯淡些,麵皮也沒了光澤,整個人哪裏還有一絲豔冶,隻餘下一副秀骨和鋪滿床鋪的烏發,讓衛玄琅看的眼睛發直,心中又有些說不出的酸楚。


  薛雍拉著他的手放在臉頰,有些氣虛地輕笑:“你都把魏淩請來了,我能不好些嗎?”


  “我的大夫看了魏淩給你用的藥,每次都不一樣,蕭延哥哥,這個人到底靠不靠譜?”衛玄琅起身問:“好幾個大夫看了藥方,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還有,每次他行針的地方……竟在脊椎往下……


  魏淩的醫術本朝無人出其左右他聽說過,可這麽讓人摸不到門道的事,衛玄琅還是有些不放心。


  “可靠。”薛雍聲音沙啞,聽起來沒那麽一本正經:“比我那些江湖郎中可靠多了,他們要放我的血。”


  衛玄琅:“……”


  剛才魏淩也說要給你放血呢。


  薛雍皺眉:“陛下來了?”


  衛玄琅點點頭:“跟魏淩一起來的。”


  來告訴他這仗不能輸的。


  否則就拿薛雍的命說事。


  頭腳陳家坐不住了,後腳簡承琮也坐不住了,對了,薛雍還沒問陳歡來做什麽,於是道:“飛卿,陳家什麽打算?”


  方才他看到陳歡似乎是黑著臉從帥帳離開的。


  衛玄琅眸色幽深:“陳家勸我撤兵,放淮王入城,等他殺了簡承琮後再與我聯手討伐淮王。”


  薛雍手心微微出了些冷汗,陳盈和衛羨之的想法一致,都在等著淮王弑君,等著坐收漁翁之利。


  卻不管淮王入城後是如何的屍山骨海。


  薛雍還想問什麽,外頭華彧輕咳一聲,小聲道:“公子,晉州大公子托人捎來話。”


  衛玄琅和薛雍皆是一怔:“進來。”


  “公子。”華彧道:“大公子說一定請您這幾日回晉州,不要再打仗了,這仗打不贏的。”


  淮王為了這次起兵,至少籌謀了十年之久,不是他們這區區幾萬人馬能擋得住的。


  衛玄琅:“知道了。”


  華彧:“……”


  他也不想打這仗。


  天下易主了又怎樣,反正他們手裏有的是兵權,誰做皇帝與他們有什麽幹係。


  趕緊走吧。


  沉默一陣,薛雍突然問:“飛卿,這幾日該有景大人的消息了吧?”


  景臻的援軍,定了他們的勝敗。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

  感謝追文的親們,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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