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段棟死了,段銘四更天紅著眸子進宮,鼻涕眼淚和怒氣差點把禦書房給淹了,才送走他,陳歡來了。
多年前恥辱的一幕猝不及防地鋪滿腦海,他生生折了十年的陽壽才抑製住殺人的衝動,他受夠了。
拉著這天下沉淪吧,一起下地獄吧。
薛雍好久沒說話。
廊沿下值守的小太監甩著拂塵,閑閑地看天上流雲,眼前繁花,心裏想著,今年又是個風調雨順的好年頭,又是太平的一年。
“陛下。”薛雍忽然問他:“淮王幾時起兵?”
簡承琮抬起眼皮:“怎麽,你要告訴衛玄琅,讓他早早做好準備?”
“怎會?”薛雍笑的很淺:“皇帝舅舅,我一向的夙願不就是了卻君王天下事嗎?”
贏得生前身後名。
蕭家人的宿命。
被這一聲“舅舅”喊的懵了片刻,回過神來的簡承琮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朕知道,清言,你會一心幫朕的對吧,你和衛玄琅,是逢場作戲的吧?你不會把淮王的事透漏給衛家吧?”
一連串急切的發問砸下來,薛雍淡然而笑,眉間那顆朱砂在朝陽中極是眩目:“反正我說什麽陛下也不會信的。”
“不過是陛下用時拈起,不用時扔掉的一顆棋子罷了。”
既如此,何必再問。
“清言。”簡承琮雙瞳微縮,嘴唇動了幾次才道:“薛九那次,朕實是不得已。”
宸未之變那夜,他何嚐沒有把自己置於險地。
何況,除了薛雍,沒有誰可以把陳、衛兩家一同牽絆住。
“是嗎?”薛雍青衫承風,幾近透明的肌膚泛著疏離:“在下早忘了。”
“可朕,不也讓衛家救了你嗎?”簡承琮道。
如果不是他送信給衛玄琅,說薛雍和蕭延有關,衛玄琅會出手救人嗎。
薛雍:“是啊,倒是忘了,那回欠陛下一個‘謝’字。”
簡承琮見他長眉尾梢處略挑,多了一分諷笑,知道他心中的結未消,歎氣道:“朕這麽做,私心之外,也是為了你,清言,朕……”
薛雍看著他,繼續聽他說:“蕭家的仇,你的仇,朕一天都沒忘記。”
“是啊。”薛雍看著地上斑駁晃動的光影,笑意不達眼底:“雲城公主可是陛下的親姐姐呢。”
一個“親”字拖了長音,說的極有人情味兒。
“清言。”簡承琮的聲音沉下來,卻是極其狠戾:“這賬,是該和他們清算了。“
薛雍耳中聽著風聲,望著簡承琮,眸中猶豫片刻:“可陛下把這些都押在淮王身上,未免太冒險了。”
“嗬。”簡承琮悠長地歎息一聲:“兩年前你就不同意讓淮王引兵入京,你說等等,可是清言,衛玄琅是等來了,你就篤定他能和你一條心嗎?”
說什麽衛玄琅才是能救簡氏的人,可笑的是他還信了。
“你不要忘了,衛家也在等著這個位子呢。”他拍了拍身下的龍椅道。
自然是不能的。
薛雍無話可說。
若衛家反了,衛玄琅隨其父起兵殺了他也在情理之中。
他何嚐不是和簡承琮一樣,也在賭,押上性命地在賭。
“你歇著吧,朕去看看那幫人。”早上沒上朝,估計群臣都還頂著大日頭蹲守在禦書房外呢。
“陛下好走。”薛雍拱手相送。
窗外日轉影移。
心口突然劇痛,口中泛起甜腥氣,薛雍掏出帕子在唇角沾了沾,斑斑點點的血紅迅速暈染在手帕上,被風一吹,又黯然幹涸。
壽皇殿的供應真是齊全,供他起居的廂房裏放著煉好的藥丸,薛雍就著開水服下一粒醉春散,斜臥在長凳上,疼痛從渾身上下的骨縫中傳來,他眉間緊蹙,十指扣在手心裏,冷汗一陣陣淌下去……
***
靖安將軍府。
慕容亭跪在地上抱著衛玄琅的腿抹眼淚:“屬下和老鐵頭天天輪流盯著賀將軍,一刻都沒鬆懈過,飯菜都是事先檢查過才送進去的,想不到……想不到賀將軍還是被他們給暗算了……”
衛玄琅皺了下眉:“我知道了。”
他昨夜已經用了些手段把賀容先弄出來送走了。
但這與慕容亭無關,他不想多說。
慕容亭:“……”
不對,自家公子的反應有點太過冷靜,怪哉。
他抬眸對上衛玄琅眼下的烏青,心中疑惑:自家公子昨夜幹什麽去了,怎麽像是一夜未睡的樣子。
莫非在薛公子那兒……
慕容亭覺得自己問不出來什麽,隻好轉了話題:“公子,華彧軍師按理說昨晚就該抵京的,可現在人還沒到,會不會聽到了什麽?”
話說誰不知道華彧和賀容先在隱壺關好的都要穿一條褲子了,萬一他在路上聽說賀容先死了,還不頭腦一熱就地落草占山為王勢要殺了狗皇帝報仇。
衛玄琅睨他一眼:“他聽不聽到什麽,都得來見我。”
慕容亭:“……”
他更暈了。
衛玄琅淡淡道了句:“賀容先的事不必理會,這幾天給我盯著宮裏頭。”
那個人,他總是放心不下。
“是,公子。”慕容亭眼珠一轉,知趣地道:“宮裏頭咱們的人,能聯絡上的動用起來了,隻是老的老,不中用的不中用,公子,咱們得想辦法送些人進去。”
衛家這些年心思不在皇位上,對宮裏頭的監視少的可憐,早年間送進去的人,多年不曾聯絡,有的沒了,有的心思變了,找個可靠的,難啊。
衛玄琅沒說什麽。
慕容亭知他不愛用這些下三濫的陰謀手段,訕訕道:“早知如此,當初就不回京了。”
京中成日裏的勾心鬥角,不如邊關的沙場廝殺來的快意。
衛玄琅蹙眉,一片光影中,他的眸光變得深邃:“慕容亭,你願意回隱壺關嗎?”
他想回去。
自然,如果要能帶走那個人的話,他要回去。
“公子?”慕容亭錯愕道:“國公爺一直沒提讓咱們回去的事。”
衛玄琅扶起他道:“隻怕我回不去了。慕容,跟隨我的人裏,除了華彧,最有心的就是你了。”
話說到此處,意思大半明了,慕容亭仰起臉道:“公子想讓我回隱壺關?”
“你可願意?”衛玄琅問。
從結籬兵符在隱壺關出現的那日起,而後賀容先被押解入京,衛羨之亦不怎麽過問,大抵已拿定主意,放棄那幾萬戍守的人馬了。
可他不能。
隱壺關那些兵馬,不管裏麵混進去多少個簡承琮的細作,大部分的兄弟,都是他的人,隻聽他衛玄琅一個人的兄弟。
他不能置他們於不顧。
甚至往後,他還要依仗他們。
慕容亭撓撓頭:“屬下……願意。”
如果能和慕容耶一起走就更好了,不過顯然,衛玄琅似乎沒有想要他們兄弟二人一起走的打算。
衛玄琅拍了一下他的背:“好兄弟。”
慕容亭想了想道:“公子,您是不是已經見過華軍師了?”
衛玄琅淡然道:“華彧繞道去見位故人,晚幾日抵京。”
華彧的事情,他沒詳說。
慕容亭不便再問下去:“屬下這就準備動身,國公爺那邊?”
“不必回了,你悄悄地走,路上別張揚。”衛玄琅道。
慕容亭肅然回道:“是,公子。”
廊簷下老燕攜雛輕語。
衛玄琅正欲在叮囑些什麽,忽然外頭腳步聲急促,兩人皆是微楞。
“公子。”慕容耶火急火燎地從外頭撞進來,顧不上行禮,直接附在衛玄琅耳邊道:“咱們在宮裏的人傳信出來,說薛公子突然病了。”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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