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那守衛年紀小,麵皮薄,聞言雙頰陡然漲紅,悶悶道:“你又不是女子,成天說出這種話來,難怪我們國公爺會生我們公子的氣。”


  薛雍唇漾淺笑,逗他道:“又不是你們小將軍說的,國公爺為何要生他的氣?”


  “自然是怕我們小將軍與薛公子廝混,壞了名聲。”小守衛道。


  薛雍哦了一聲,笑著問他:“那你們小將軍為何不放我出這蕭府?”


  放他走,一了百了,不就什麽事都沒了嗎。


  小守衛瞪他一眼:“哼,別急,早晚我們小將軍會把你趕出這裏的。”


  風乍起,吹拂著薛雍披在肩頭的青絲,他微微一笑:“到時候你們小將軍舍不得我,又該如何?”


  “我們小將軍——”小守衛忽然啞住。


  說曹操,曹操沒到,曹操的爹來了——


  一道沉穩威嚴的嗓音傳來,隻見衛羨之肅然朝這邊走來,腳步生風,真真不減當年威震四海之雄風:“薛公子,久仰。”


  “鎮國公。”薛雍忽地一怔,而後疾步走過去朝他見了禮,立在一旁待命。


  來的也太突然了。


  “不必拘束。”衛羨之溫聲道:“薛家在京中時,我與你祖父也有過交情,後來你們遷去永州,多年未見,兩家也生疏了。”


  他一邊說一邊凝著薛雍:“三年前你高中狀元,我想著你們會回京,盼了多日呢。”


  沒想到最後就薛雍一人回來了。


  薛雍聽他這般拉著家常,不好忖度來意,隻好說些客套話:“國公如此掛記,薛府上下不勝榮幸。”


  衛羨之不再問什麽,四下看了看,在木桌前坐下道:“聽說你極擅對弈?”


  說罷命隨從取來棋枰,鋪開,指指對麵請薛雍坐下,大有要試試他棋技之意。


  薛雍心中微愕,他甚少和旁人對弈,偶爾興起也是自己玩玩:“在下不過附庸風雅,不敢獻醜。”


  等等,衛羨之為何突然來這兒,又為何突然要找他下棋,薛雍心上一緊。


  “老夫一介武夫。”衛羨之卻藹聲招呼他道:“下棋更是賣弄之舉,來來來,薛公子不要謙虛。”


  薛雍推辭不過,在他對麵坐了下來,執禮:“獻醜了。”


  執黑子為敬,執黑子先行,他先落一子。


  金角銀邊草肚皮,黑子落在左上角。


  “好棋。”衛羨之一邊緊盯棋盤一遍讚道。


  他的棋技不低,十來手過後,他落的白子就圍築起工事,可以以一當二了。


  薛雍縱觀棋盤,再兩子落定後,一個野猿過水勢形成,衛羨之緊追緩打,幾手之後也落成入穴取魚勢,殺的難解難分,異常精彩。


  好久沒遇上這麽好的對手了,盡管他留了三分的功力,但依舊不妨礙雙方都感到了酣暢淋漓的廝殺。


  兩人足足下了一個時辰,衛羨之忽然落下一子後道:“老夫討巧了。”


  薛雍大驚,隻見棋盤上勝負已分,他再沒有扳回的餘地。


  “多謝國公爺賜教。”


  沒想到戎馬一生的鎮國公竟懷揣這麽驚人的棋藝,實在太超出他的意料了。


  衛羨之命人收了棋具,沏上茶,茶到半盞他道:“薛公子的棋像極衛某一個故人。”


  蕭施。


  十五年前被殺的蕭大丞相。


  “在下的棋技師從家父,早年聽家父說,他幼時曾和蕭大丞相一同伴先帝讀書,當時的東宮太傅魏梓乃一代棋聖,國公可聽說過?”


  衛羨之點頭道:“難怪。”


  “魏梓當太傅的時候老夫在西南帶兵,等回到京中,他又到地方主政去了,這就錯過了。”衛羨之道:“雖未謀麵,但你這麽一說,老夫想起來了。原來令尊和蕭大丞相全是他的高徒。”


  “是這麽回事。”薛雍飲了一口茶道,不動聲色地揣摩著他的話。


  衛羨之忽而口風一轉:“老夫今日來這兒,就是想來蕭大丞相的園子裏走一走,這麽多年了,唯恐觸景傷情,一次都沒來過。”


  薛雍彎眉恭笑:“國公爺的話令在下動容不已。”


  衛羨之撫須淡笑:“那薛公子請自便,不打擾了。”


  “國公爺好走。”薛雍拱手相送。


  ***

  衛羨之走後,天忽然下起雨來,愈來愈急,蒼穹昏暗,蕭府的亭台水榭更添幾分黯然惆悵。


  薛雍撐著傘,緩緩穿過一株新葉翠青的梧桐樹,遠山雨點,重重雨幔,他看的癡了,連衣袍沾濕都恍若不知。


  衛羨之今日來的蹊蹺,他一時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隻是心頭隱隱不安,總覺得要有什麽事情發生。


  可到底是什麽事情呢,他怎麽也想不出來。


  轟。


  忽然一道春雷帶著急雨之勢,淩空劈裂而下,風在呼嘯,梧桐樹像刀下遊魂一般,任其肆虐,穿過假山、亭台之間竟似傳出聲聲嗚咽淒厲之聲。


  “孩子,快走吧,逃出去後去湖南永州,找薛家……從此,你就是薛家的孩子……”


  是父親蕭行的聲音。


  薛雍怔住了,傘從手中飛出去,他狼狽地跌倒在泥濘裏,雙目無神,麵色蒼白,心口痛的如被利刃一片片淩遲那般。


  嘔。


  終於再也忍不住,一口殷弘的血湧出來,觸目驚駭。


  混混沌沌中,薛雍的心一直往下沉,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強忍著心痛從地上爬起來,一步一步往回走。


  “薛公子。”


  回到院裏時,小守衛正急的團團轉,見人回來,這才咧開嘴笑了。


  薛雍拿過帕子擦了擦臉,掩去失態:“我去沐浴,麻煩小哥幫我拿套幹爽的衣衫來。”


  “薛公子。”小守衛站著不動,眼巴巴地跟著他。


  薛雍睨他一眼,輕笑:“你有求於我嗎?”


  小守衛臉又紅了,眼神躲閃:“公子的棋下的真好。”


  薛雍:“如果你看得起我,我可以教你。”


  “不過。”他頓了一下:“你要替我辦一件事。”


  小守衛一聽這個,連連搖頭:“不行,不行。”


  他可不敢背著衛府私自給薛雍做事。


  “那算了。”薛雍一向不喜歡強人所難。


  “薛公子要我辦什麽事?”默然片刻,守衛少年有些不大甘心。


  如果是想吃什麽點心啦、想買什麽好玩的,他倒可以溜出去一趟跑跑腿兒。


  薛雍輕勾一抹笑意:“無論如何,告訴你們衛小將軍,我想見他,盡快。”


  小守衛倏然鬆了口氣:“這好辦。”


  傳個話而已。


  衛羨之不可能一直拘著衛玄琅,說不定現在已經放出來了呢。


  大理寺刑獄。


  天一黑,慕容亭就跟著老鐵頭進來了,他吊兒郎當地睃尋一圈,在關押賀容先的囚室前停下腳步。


  “我說你,少喝口水,那麽多屎尿,老子每天給你倒馬桶倒的要吐了。”


  賀容先坐在幹草上麵打盹,他原本指望進京後找機會向衛玄琅說明情況的,想不到他的官司竟被大理寺接管,衛家至今插手沒插手都不知道,他一肚子火氣,驀地聽到這抱怨,怒眸睜開,正要開罵,忽然看見那人正在衝自己眨眼,再細細一瞧,竟是慕容亭,睽別數日,賀容先乍一見到熟人,恍在做夢,端詳他半晌才壓低聲音道:“你怎麽來這兒了?”


  慕容亭捏著鼻子進到囚房裏麵,一邊彎腰提馬桶一邊用唇語問他:賀容先,那結籬兵符到底怎麽回事。


  賀容先回道:那天醉了酒,不小心著了小人的道。


  慕容亭:華軍師在幹嘛?


  賀容先:當日飲酒混亂,就在華爺離席的眨眼功夫,發生的太快了,華爺回來後才覺著不對勁,抓了幾個扮作年邁馬夫的奸細。


  果然。


  細作扮成了塵滿麵鬢如霜的馬夫,邊境上馬夫們和將士眼神交流少,又從不和年輕的軍官一起玩兒,太不起眼了,最能蒙混盤查,不怪賀容先著了他們的道。


  薛雍提醒的沒錯,隻是那個妖孽說的太隱晦了,他當時根本沒反應過來。


  慕容亭咬牙,果然是那幾個看著似曾相識的老家夥幹的。


  他們是怎麽混進軍營的,看來早有細作和外人裏應外合,安排了這些人進來。


  “好說睡好說睡,夜裏可別再起來了啊,老子沒那功夫給你倒尿桶。”見有人不斷朝這邊看來,慕容亭麵色一作,罵罵咧咧道。


  賀容先給了他一個滾吧的眼神,又坐上草墊子打盹去了。


  慕容亭不便在這裏停留太久,拎著尿桶出去,忙活到三更左右,才換下一身腐臭味的衣裳,潛回衛府去了。


  衛玄琅還被關在書房,燈火未熄,慕容亭大遠瞧了一眼,見侍衛看的嚴,隻好悶悶地回房去了。


  “公……公子。”進屋後反手關了門,燈火驟亮,慕容亭的魂先飛為敬:“公子怎麽在這兒?”


  什麽時候修的□□術。


  “賀將軍怎麽說?”衛玄琅八風不動地問道。


  慕容亭說了前前後後的事情,氣憤地道:“薛公子提前知道這事,看他沒告訴咱們,哼,八成是皇帝在咱們的人裏麵安插了釘子。”


  衛玄琅給了他一個“你不說我也想到了”的眼神:“盯好賀將軍那邊,別讓他死了。”


  不知道簡承叢還要打著結籬兵符的幌子翻出多少花樣來,他拭目以待,但是自己的人不能不明不白地給人幹掉。


  “屬下遵命。”慕容亭心情沉痛道。


  作者有話要說:立秋啦~祝小仙女們看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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