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衛玄琅一回京就火燒薛宅,又拿薛雍當府中馬夫,這可與衛家以往對簡氏的態度不合啊。
“阿爹且再觀望一段時日吧。”陳洋微微一頓:“許是他在薛府受了什麽……既咽不下這口氣又不能說出來,這才一把火燒了薛府,作賤薛雍,倒未必真有跋扈僭越之心。”
衛玄琅年少氣盛,薛雍或許說了什麽不對他口味的話,不過燒個宅子而已,□□個人而已,不足以窺其心中真實打算啊。
“洋兒考慮的倒也是。”陳盈撚著胡子:“不過,衛府敢拿薛雍當馬夫,這可算是羞辱皇帝到家了。”
陳歡和蘇慕塵不過想試試衛府的底線,沒想到衛府就這麽大剌剌地把人給收進去了。
“說起這個,衛府恐也在試試皇上的底線。”陳洋陰沉沉一笑:“阿爹想,衛玄琅藉口拿薛雍來出氣,一來沒把皇上放在眼裏,二來怕想看看皇上手中還有什麽底牌,所謂知彼知己百戰不殆,衛家這次怕要謀定而後動啊。”
“洋兒,為父一直想不通一件事,你說,衛羨之當真沒有覬覦九五至尊的心嗎?”陳盈道:“我同他打了三十多年交道,始終窺不透這個人,這也是為父多年不敢輕舉妄動的最大顧忌啊。”
衛家一邊拋出衛玄琅試探簡承琮,一麵對皇家俯首聽命,雲裏霧裏,真讓人頭疼啊。
陳洋道:“父親說的是,衛羨之這個老狐狸,不可不防。”
“嗯。”陳盈點點頭:“不止陳盈,皇上那兒,我總覺得有些不對。”
簡承琮小兒好似忽然變了個人似的,竟敢三番五次因為兩個孌佞頂撞於他。
而在賀嶽的事情上,皇帝竟默許他胡作非為。
“賀嶽的事,兒子一直覺得頗蹊蹺。”陳洋道。
他一直懷疑有人故意從中作梗,引陳家對賀家動手,可遲遲找不出證據,隻好暫時壓下。
“所以為父並未將賀家趕盡殺絕。”陳盈何嚐沒懷疑過,他也是留了餘地的。
“父親英明。”陳洋道:“皇上過去年就四旬了,膝下無子無女,後宮年輕的妃嬪都不常見,簡氏一脈若就此斷絕,還談什麽簡氏江山。”
陳盈臉色微變:“吾兒這話不可說的太滿,我總覺得皇上並不憂心子嗣的事兒。”
這麽多年,明裏暗裏從未提過,就連大臣勸諫的時候,簡承琮也不會順水推舟往自己後宮攬幾個妃子,為皇家綿延龍脈。
要麽他真絕了子嗣之念,要麽……
簡承琮有兒子!
“父親?”陳洋見父親怔在哪裏,驚道。
“洋兒,派人查查皇上當年在胤王府的事。”如果簡承琮有子,必然是在他當胤王的時候生的。
“是。”陳洋道:“父親。”
他也陷入極大的震驚之中。
陳盈拍拍他的肩頭,滿意地笑了。
就算簡承琮偷偷摸摸養過兒子又怎樣,不敢示人的東西哪裏比得上他的兩位嫡出公子,風華正茂。
“洋兒啊,皇上那裏不可輕視,衛家,也得盯著。”
陳洋苦笑了下:“衛家那裏,一直找不到得力的人。”
“暗著不行,那就明著來。”陳盈道。
陳洋忽然道:“父親,衛玄琅此次回京,正是談婚論嫁的好時機啊。”
“和衛府結為親家?”陳盈嗬嗬嗬嗬地笑起來。
他沒有嫡出的女兒,小妾所出的,隻怕高攀不上衛玄琅。
陳洋:“父親忘了,桐城公主去年已及笄,眼下正覓良婿呢。”
桐城公主。
陳盈收了笑,他倒把她給忘了。
陳家早年間送進宮去一個女兒,靠著陳府的勢力一直晉到貴妃,桐城公主便是陳貴妃的女兒。
“你不說我倒忘了。”
桐城公主是個好棋子。
放進衛府正正好。
陳府作為公主的母族,保媒也正正好。
忽忽已十日。
午末將未。
薛雍正在更衣,聽見一聲輕咳忙抬起頭來,忽地,他勾唇而笑,神態極慵懶,漫不經心地往纖瘦的身軀上披了一件衣裳:“小將軍來了?”
衛玄琅頓覺失禮,他有些不自然地輕抿薄唇,轉過身去道:“在下失禮了。”
京中世家的男子和邊關粗獷的漢子們不同,即便薛雍不是什麽正經子弟,出於自律,衛玄琅也想恪守君子之禮。
薛雍:“小將軍有事?”
“無事兒。”冷冷的一句話。
薛雍掩好衣衫,他今日未束發,青絲逶肩,越發顯得肌膚瑩白:“小將軍是否想向在下打聽桐城公主之事?”
簡承琮唯一的妹妹桐城公主今年一十六歲,正是擇婿之年。
衛玄琅皺眉,依舊不說話。
沒錯,正是此事,但也不完全。
昨日,簡承琮忽然宣衛羨之進宮,說桐城公主已及笄,大丞相陳盈願意做媒,把公主許配給衛玄琅,就等著衛府點頭答應了。
薛雍:“……”
唉,這人可真別扭。
“桐城公主貌美賢淑,與小將軍可真是般配。”他又道。
不過話說回來,這萬一要是衛家應了這門親事,公主日後可難做人了。
夫家、娘家、舅家全不在一條心上,她該向著誰呢。
“薛雍。”衛玄琅道。
薛雍這幾日身上大好,精神養的不錯:“小將軍請吩咐。”
衛玄琅冷哼一聲,伸出勁長的手指鉗住薛雍的下巴,滿帶戾氣地道:“簡氏為何突然向衛府提親,你怕早知道吧?”
有人在做局引他一步一步往裏麵跳。
薛雍被他捏的喘不過氣來,眼尾泛起微紅,聲音沙啞道:“不知。”
他真的不知。
簡承琮出此下策,他也沒想到。
長年握劍的手掌溫熱,一層薄繭抵在細瓷般清涼的肌膚上,衛玄琅心神一激,竟險些下不去手了。
至到薛雍唇色褪盡嫣紅,他才放開手來。
指尖殘存的滑膩讓他極不自在,心中怒火橫生,卻又無處發泄。
薛雍伏在牆上咳個不住,半天才直起腰來,他道:“小將軍的馬這幾日已醫好,在下叨擾多日,該告辭了。”
“嗯。”冷冷淡淡地應了聲,衛玄琅掏出一張銀票擱在他麵前:“望薛公子今後自重。”
薛雍:“……”
這就被打發了?!
行吧。
薛雍彎眸笑笑:“雍謝過公子。”
“送他出府。”衛玄琅目光挑向屋簷之上。
眨眼的功夫,慕容亭便從上邊跳了下來:“薛公子,請吧。”
薛雍再看向衛玄琅:“在下告辭。”
銀質麵具下的墨眸清冷,並未多看他一眼就轉過身去了。
彎曲小徑,積滿冰雪,臨近年關,冬,更寒了。
走至衛府門外,慕容亭拉了薛雍一把,頗為憐憫地道:“眼瞧著過年了,京中出租的房屋少,薛公子趕早投個親戚吧。”
自家公子一把火燒了人家的宅子,這大過年的,無家可歸真夠可憐的。
“京中有個好去處。”薛雍拱拱手,一笑:“有勞慕容兄為我操心了。”
慕容亭今天特別想多積點德,他豪爽地從靴筒裏麵抽出一張二十兩的銀票,遞過來:“拿著吧,開了春尋個好住處。”
薛雍擺擺手:“方才衛小將軍已經賞賜過了。”
不是誰的錢他都要的。
慕容亭趕緊收回手來,心道:是這個理兒,老子又沒睡你,自然沒有白出這錢的事兒。
想來真是多此一舉,像薛雍這樣的姿色,怎麽說的——
貴胄王孫爭纏頭,一夕良宵擲千金。
天。
他在心裏默數了下,自家公子這回怕是花了不少的錢吧,咳咳,有點肉疼啊!
“走了。”薛雍說。
慕容亭站在那兒定定地看著他轉身,這般風華灼目的美男子輕撣披風上的落雪,行走的時候貴氣極了。
慕容亭沒有放過他一點細微的動作。
哥哥說他在薛雍身上好似看到了在自家公子麵前不能提的那個人,大概他太鈍了,這麽大的事兒,他竟今日才知。
薛雍徑直回了薛宅。
不出他所料,一片殘垣斷壁被掩埋在積雪中,在左右環繞的朱門黛瓦中刺目又寥落,使人不禁要落下淚來。
曾經幾代清貴的薛家,就這麽煙消雲散了。
薛雍顧不上傷感,大步流星穿過前廳,來到院中,他環顧四周後低聲道:“薛九。”
他知道老仆人沒走。
臘月年根,天地間銀霜盡裹。
久久沒有回應,直到腿腳麻了,他才恍然清醒過來,原來,就連薛家的最後一個奴仆都不在了。
“公子,公子……”虛弱的呼救聲不知是從哪兒傳來的,薛雍轉過身去,忽然被冰天雪地中一片血跡震的六脈俱驚:“九叔,你……怎麽回事?”
薛九從雪地裏掙紮著想爬起來,薛雍彎下腰扶他的手頓在空中,薛公子猶如山澗般冷清的眸光打在他身上:“我記得九叔進到薛府有二十六年了吧?”
薛九臉上的血已經凝結成兵,又有新的鮮血順著刀口往外湧,聞言,他的目光霎時晦暗無光:“公子,我把這個……交給……交給你……”
薛雍看也沒看就摁住了他的手,湊到他耳邊:“九叔,我一直不明白,當年薛家散盡家財遣散下人,為何偏偏你留了下來。”
薛九渾濁的雙眼陡然睜大,帶著幾分惶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