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是。”上官全被他的聲音勾的頭頂一酥,腳步踉蹌地趕緊退了出去。
他走了,薛雍才對簡承琮道:“陳家豢養的一批殺手進京了。”
衛玄琅一回京,陳家是時候撒網了。
簡承琮心口一揪,忽而一拳砸在龍榻上,底下咯吱咯吱地響,半晌,他聲音頹然:“朕,去書房坐著。”
他披上衣裳卻沒走:“清言,你是不是早知道會這樣?”
薛雍垂眸:“是。”
一夕漫漫。
禦書房的龍涎香氣散了氤氳,氤氳了又散,五更不到,上官全走進來道:“陛下,景大人四更天回的府中,聽說昨夜受了點傷,這幾日就不進宮來了。”
他私下打發人送了上好的藥膏過去,唉,景臻也是可憐。
怕昨夜還不知被多少人追殺,少不得又帶了一身傷回去。
簡承琮嗯了聲,起身道:“更衣,上朝。”
上官全跟著他轉去後殿,灑掃的小太監見皇帝昨夜用過的玉盞上裂出深深的紋路,忙取下來換了個新的。
皇帝喜怒不形於色,隻愛在玉盞上用蠻力,他怎麽都想不出來,生生將這玉盞捏碎需要多大的氣力。
簡承琮坐在含元殿上,看著群臣圍著陳盈談笑風生,不由得如芒在背,他咳了聲:“諸位愛卿可有事要奏?”
“我等所奏事宜俱已報大丞相處。”轉瞬,群臣異口同聲道。
一日複一日都要聽的話,他今日卻覺得格外刺耳,眼尾飛起慍色:“那便退朝去吧。”
眾臣一驚,含元殿此刻落針可聞:“陛下,臣……”
他們從未見皇帝動怒過。
“陛下。”陳盈抬了抬袖子:“臣有事要奏。”
簡承琮睨視著他:“何事?”
陳盈道:“兵部侍郎賀嶽玩忽職守,被人參了一本,臣查明確有此事。”
簡承琮眯起眸:“賀嶽?”
九月中吏部考核尚且說他賢能廉察,稱職無慚,這才過去三個月便犯了事,想來想去,無非兵部侍郎這個位子,陳家要易人了。
賀嶽是衛家的人。
簡承琮的目光轉向衛羨之,見他垂著目,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心下越發失望。
他原本指望陳、衛二家一直互相製衡,雖說不能挽回皇權旁落之頹勢,至少他的皇位無憂,或許還能熬到撥雲見日的那一天。
萬沒想到衛羨之竟如此害怕陳盈。
“正是。”陳盈回道:“臣已經命人抄了賀嶽的家。”
一並連賀嶽的家人都充作奴籍,個別不聽話的,殺!
簡承琮道:“一個賀嶽,大丞相看著辦就是,不用回朕了。”
賀嶽既是衛家的棄子,他撈過來也沒什麽用,索性不再費心。
陳盈沒想到他這麽痛快,又想起皇帝這幾日舉動不似往常,一時遲疑半天才道:“是。”
簡承琮退朝後去了宸未殿,見薛雍看著一盤昨日沒下完的棋局出神,他道:“兵部侍郎之位,衛羨之不爭,恐要落入陳府之手了。”
陳盈那兩個嫡子,陳洋與陳歡,較之他們的父親更為跋扈,簡承琮一直不敢給他們實職,如果這次衛羨之縮著不動,恐要讓陳家染指兵部了。
也許此刻請求他下旨任命陳洋為兵部侍郎的折子已經擺在他的禦案上了。
蕭雍微一抬眸,在黑白子平靜對峙的地方落下一黑子,棋盤上頃刻風雲突變:“陛下看看,我這棋落的如何?”
“執黑者關門打,白子不得不動。”否則滿盤被戮。
“陛下不就想讓白子動嗎?”不就想讓衛家來下活這盤棋嗎?
衛玄琅甫一回京,陳盈就拿兵部侍郎賀嶽開刀,這個下馬威不可謂不小啊。
簡承琮的目光跟著他一道落在棋盤上,手指夾住一枚白子,若有所思。
薛雍道:“陛下落在這裏如何?”
方才簡承琮進來之前被他提掉的一枚黑子的位子上。
簡承琮低聲道:“你是說讓朕下旨命衛玄琅出任兵部侍郎?”
薛雍凝著棋局:“陛下的白子落在這裏可攻可守,甚好。”
默然片刻。
“清言的棋技越發長進了。”簡承琮二指一鬆,棋子落定:“衛飛卿回來的真及時。”
薛雍但笑不語。
這幾年,簡承琮越發依賴薛雍。
前些時日陳盈要動賀嶽的消息秘密傳入宮中時,他頓時如芒在背,若陳家一旦染指兵部,勢力蓋過衛家,陳盈獨大,簡氏禪位的日子眼看就輪到他了。
一群老臣跪在他腳邊哭號,訴陳家不忠,道簡氏氣運將盡,個個如喪考妣卻束手無策,隻有薛雍不經意在他手心裏寫下三個字:
衛玄琅。
隻要這個人回京,萬事可破。
簡承琮徘徊幾圈,在薛雍麵前彎下腰:“若衛玄琅知道是你與朕設了套引他回來的,又該如何是好?”
陳家是狼,衛家是虎,誰都能吞了他。
“不行險招,臣與陛下就再沒有翻身的機會了。”薛雍道。
既然都是個死,不如在死前搏他一搏,抱著希望赴死比在絕望中等死好多了。
簡承琮輕輕抱了他一下:“清言,你還是離開京城吧。”
陳、衛兩家很快就會發覺這事兒不對。
“不,臣留在京中,即便無望,臣也要陪陛下飲完最後一杯酒。”
鴆酒。
簡承琮拍了下薛雍的肩:“你跟他一樣,都太執著了。”
薛雍旋即輕笑:“景大人過幾日便能進宮當差了。”
見簡承琮沒說話,他又道:“臣想辭了官回府上住著,還請陛下恩準。”
一把撈住人,簡承琮問:“清言,你這是做什麽?”
宮中再怎麽不好也有幾萬禦林軍護衛,也比獨身一人宿在外頭的強,那還不任人殺剮。
“臣把陛下的貴地兒騰給景大人。”薛雍道:“怎麽,陛下舍不得臣?”
簡承琮麵上浮出一絲苦色:“清言。”
“那臣走了。”薛雍反手在他掌心劃了幾下,披上裘裳退出去。
“薛上大夫。”撞進來的上官全要說什麽,被簡承琮打斷:“由著他去吧。”
清言這般人物,攪在日複一日的朝堂算計中真是玷汙他了。
飛雪的冬日,即便是京城也稍稍減卻熱鬧,街上來往的大都是身有急事的人,趕在這凍死人的鬼天氣裏,在街上匆匆行走。
公孫老店的燈籠掛的甚是招眼,雪裏一排紅彤彤的,寫著“公孫老店”四個字,這家分號開起來不久,修的甚是雅致,盡管外麵天寒地凍,裏麵依舊溫暖如春。
進門便是一扇天青色牆,隔著珠簾,青衫木簪的青年掌櫃公孫風坐在一張紅木書桌前,上麵擺著一些文房用品,一本厚厚的帳簿。
一個學徒模樣的小童坐在對麵,被暖意熏的正在打盹。
忽然有個絕豔的身影帶著雪天的寒氣進來,小童嚇了一跳,立刻站起來,端茶倒水去了。
公孫風抬頭瞧了瞧:“喲,稀客啊,怎麽今日脫開身了?”
薛雍含笑打量著他:“辭官了,閑著,來你這兒混頓酒。”
公孫風合上賬簿,看著他眉間那顆朱砂謔道:“我說薛清言,你開葷那麽久了這守宮砂怎麽還在呢?”
“公孫月白。”薛雍挑著笑意:“想知道?”
公孫風搖頭:“當我沒問。”
小童送了酒菜過來,二人在一旁的方桌上坐了,公孫風斟了杯酒:“過會兒進宮嗎?”
“不了。”薛雍顏上泛著酡紅:“知道陳二公子最近都在何處嗎?”
公孫風握著酒杯的長指動了下:“左不過和那幾個世家公子哥兒一處,想湊個熱鬧?”
“嗯。”薛雍仰著脖子灌下去一杯:“哪兒?”
再綿的酒這個飲法也會嗆人,公孫風奪了他的杯子:“墨如閣。”
薛雍酒意酣然:“謝了。”
他拿起披風就走,外麵風雪住了,日光漸漸昏暗起來。
有段日子沒回來了,薛府冷冷清清的,見主子回來,仆人薛九這才燒起炭火放在各處,又是灑掃又是鋪床,好一陣忙活。
“薛九,你明日去采買些綢緞和陳設來,不拘花多少銀子,我隻要上好的。”薛雍倚在水色的榻上,一頭青絲鋪開:“再物色幾個仆人來,要能識文斷字的。”
薛九先是愣怔著,後來喜極而泣:“公子,真是太好了……”
他家公子終於不用再被拘在宮中做孌臣了,薛家祖宗保佑,浪子總算回頭了。
京中的墨如閣是個好去處,來自蘇杭的小家碧玉、北疆的豐腴胭脂各自高張豔幟,是以王孫公子、達官貴人頻頻流連,呼朋引類,夜夜盛筵,道不盡的風流似神仙。
“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陳二公子。”曲兒聽的膩了,席上有人挑起話頭:“怎麽聽說你惦記的那位薛公子,前幾日大肆采買東西布置薛府,不會是要招婿吧?”
薛雍辭官出宮的事不幾日就傳遍京中,坊間紛紛猜測,他沒了上大夫的身份罩著,遲早還要找個主兒疼的。
“哈哈哈……”一群人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陳二公子,去試試吧,可別被別人搶了先啊。”
作者有話要說:繼續求收,小夥伴兒,要給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