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奇生龍胎（三）

  “沒什麽特別，就是吃些好東西，滋養母體和胎兒。”阿度一臉沒趣地說。


  吃好東西，滋養母體和胎兒。韓封看看古柏，心裏暗自琢磨，古柏這樣子哪能好好照顧自己，恰好古柏和他們住得近，多幫忙照顧一下應該沒什麽，想著想著，韓封決定就這麽幹。“不過多一雙筷子的事，我來照顧古柏。”


  阿度似乎早料到韓封會這麽說，唇角微揚，“隨你。”


  韓封的大方讓古柏驚訝，他忙搖搖頭不好意思地說，“這樣太麻煩你了。我自己可以照顧自己。”


  “我們住得近，不麻煩。”韓封轉身坐到古柏身邊，柔聲勸說，“再說，男子之身懷孕，要注意的事你也不清楚。你的情況，醫生沒有辦法，隻有阿度能知道你的身體狀況。女人懷孕都是頭等大事，更何況你是男子，更要千萬小心。”


  古柏知道韓封說的對，懷孕的事他一點也不清楚，為了孩子著想，他隻能求助別人。看著韓封眼中的誠懇，古柏點點頭，千言萬語隻剩下一句感謝，“謝謝你。”


  “不用謝，隻是小忙。”韓封抬手想摸摸古柏的肚子，韓封伸手過來，古柏強迫自己不要躲。注意到古柏的情緒緊繃，韓封收回手，微微笑，“你懷龍胎，是天大的喜事。我至今都沒見過真龍，很想看看龍的樣子是不是和書裏，畫裏的一樣。”


  “大致差不多。”韓封收回手，讓古柏稍稍放鬆，但也心生愧疚，“但比畫裏的更加威嚴，更加高貴。一看到他，你就會不由自主地想，啊，果然是騰雲駕霧的龍。”


  “真龍一定很美。”韓封伸手拍拍古柏的肩，無聲安慰，古柏抬頭看看韓封，輕輕點點頭，唇角輕揚。看到古柏的情緒變好，韓封語氣輕柔地和他閑聊，“那般高高在上的神物，降臨在你身邊，與你結下緣分，真是一件神奇的事。”


  說著，韓封眼角瞄向阿度，阿度手撐著額頭，靜靜坐著，眼神迷離，仿佛思緒飛出了很遠，完全沒聽韓封他們在討論什麽。韓封唇角淺笑，默默歎氣，神，他家裏也有一個。


  “以普通人的角度來看，確實很神奇。”古柏垂眸微笑，眼眸裏流露出溫情，“對我來說，那個時間見到他，是我最大的幸福。”


  “能說說嗎？”韓封問道，“關於你和白龍的事。”


  “沒什麽不能說的，反正都過去了。”古柏點點頭，眼神迷離，遙想當初的過往，將那些事娓娓道來。


  原來，古柏是一個美術生，大三時由同學介紹，去往一個工作室擔當繪畫的工作。那時的古柏喜歡畫一些具有想象力的畫，在空中遊的魚，飄在水裏的雲，每一副畫都清新雅致，賞心悅目。但是，古柏自己很滿意的作品卻被退回，理由是，他們工作室做的不是童話，這樣的畫無法使用。


  工作室負責人為古柏找來資料，給參考，讓他看看怎麽畫。古柏翻開資料，那是一種和古柏完全不同的畫風，畫風血腥暴力，越殘忍越受人追捧。看完資料，古柏努力嚐試，卻根本無法下筆，他明白自己並不適合這個工作室，準備辭職。


  古柏先去找那位同學，說想辭職。同學告訴古柏，他和工作室簽了約，違約需要支付違約金。古柏對這些事完全不懂，一時慌了，問同學怎麽辦。同學說，他幫古柏想辦法。


  過幾天後，那位同學拿來一份解約函，說隻要古柏簽下解約函，就不需要付違約金。古柏信了，按照同學說的寫解約函，遞交給工作室。然而不久後，有律師聯係古柏，要求支付違約金。古柏不明白怎麽回事，去找工作室的負責人。


  工作室負責人將合同遞給古柏看，關於違約金那裏，明確寫道，雙方不管是誰要求解約，都將支付十萬的違約金。之後，負責人還拿出古柏寫的解約函，說是古柏要求先解約，自然要付違約金。古柏還在讀大學，哪有什麽錢，但事情已經鬧成這樣，即便古柏咬牙繼續做下去，對他也不會有什麽好處。


  古柏的處境變得異常尷尬，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此時，古柏想找那位同學了解具體情況，卻再也找不到同學的蹤跡。說起來，那位同學並非古柏的大學同學，隻是在大學偶然碰到，說他和古柏是初中同學，看古柏臉熟才上前來搭話。古柏早不記得初中的同學，看對方那麽篤定的樣子，敷衍應著。之後，那位同學時常來找古柏，一來二去，他們便熟了。


  所以，那位同學說有好工作介紹古柏去的時候，古柏信任他。沒想到，最後卻弄成這樣。再無法支付違約金的情況下，古柏留在工作室，每天被要求畫一些血腥暴力的圖。基本古柏每畫一幅那樣的圖，都會吐一次，因為要畫出完整的圖，腦中必然有畫麵。


  古柏畫的越多，腦中呈現的畫麵越多，他的神經就越受到摧殘，有時一個人坐著，突然驚恐害怕地轉身，以為背後有人要殺他。這樣的日子持續五年，合同到期，工作室的負責人想和古柏續約，古柏定定地看著負責人，那眼神可怕至極。和古柏接觸的人都認為他精神不正常，負責人心裏膽怯，放古柏走了。


  離開工作室的古柏，想驅趕腦中無時無刻不出現的殺人場麵，拿起筆想畫曾經那樣清新的畫。然而，筆落在紙上，古柏卻不知道要畫什麽，他，畫不出以前那樣的畫。


  父母擔心古柏，勸他回老家休息休息。古柏畢業後的第四年回到山明水秀的老家，呆在山水之中，五年來第一次，他腦海裏的血腥畫麵沒有出現，就好像滿山的綠色驅趕走了那成片成片的猩紅。那一刻，古柏幾乎喜極而泣。


  古柏在老家生活半年，他會對著山水畫一些風景，但如果沒有參照物，他依舊什麽也畫不出。坐在老家的小河邊，古柏畫對麵的山，山腳下的河。畫累了，古柏休息一會，坐在河邊，靜靜吹著風。放下畫具，古柏下河，朝前走，任冰涼的河水漫過膝蓋，拍打著皮膚。


  往水流深處走，水漫過脖子，古柏覺得呆在水裏很舒服。眼角瞄到一絲亮光，古柏好奇地進入水底尋找，在水底摸到一塊石頭，他冒出水麵。古柏手裏拿著一塊石頭，一塊奇怪的石頭，巴掌大小，顏色暗黑，上麵有著奇怪的紋路，整個形狀像蛇盤成一圈。


  慢慢走回岸邊，古柏的全身濕透，他毫不在意，對著陽光，觀察那塊奇怪的石頭。然而並沒發現什麽，古柏疑惑，他看到的閃光到底是什麽？莫不是看花眼了？毫無頭緒，古柏便不再上心，拿起畫具和石頭，往家裏走。


  回到家裏，古柏將石頭擺在凳子上，試圖畫下它的樣子。盡管看著，古柏卻還是無從下手。畫不了也沒辦法，古柏隨手將石頭放在窗邊。


  不久之後，古柏的父母出意外身亡，隻留下十幾萬的積蓄給他。古柏在葬禮上一滴眼淚也沒流，他覺得他虧欠父母，供養他上大學，他卻什麽都沒回報，哭沒有用，唯一的方法隻有好好生活回報父母。古柏賣掉老家的房子，帶著所有的錢再次來到s市。


  很奇怪，明明家裏的很多東西古柏都沒帶出來，卻唯獨將那塊石頭帶上。來到s市，古柏並沒有別的一技之長，想繼續找繪畫的工作，他租了一個小小的單人間，每天出去遊走，此時他才知道，工作有多難找。最艱辛的時候他想過回到以前的工作室繼續畫那種圖，彷徨，迷茫，每天每天占據他的心，到最後，他連風景也畫不出了。


  畫不出畫的他，更難以找工作，很多次他都想放棄，破罐破摔，不知為什麽，看著那個黑漆漆的石頭，他總能得到那麽一絲安慰。就是這一絲安慰，讓古柏在那個時候堅持下來。


  當時間漸漸往前走，古柏身上的錢越來越少，s市是大都市，每天的消耗巨大，沒有收入的人實在難以堅持很久。那段時間，古柏拿著畫紙坐在街邊的長椅上，白天黑夜看著行人匆匆而過，他一筆也畫不出。盡管畫不出，古柏的心卻沉澱下來，得到意外的寧靜。


  那天，古柏回到家，以這樣的心情畫下那塊石頭，這一次，畫筆毫無停頓，一氣嗬成。當那塊石頭躍然紙上，古柏雙眼朦朧，淚水奪眶而出，淚水滴在紙上，暈開一片一片。隨著淚水逐漸打濕畫紙上的石頭，擺在古柏麵前的石頭漸漸發生變化。


  黑色的石頭表層如同龜裂的土地，一片片裂開，露出裏麵的白璧無瑕。那塊石頭突然抖動，一圈一圈的黑色石塊脫落，露出它的真麵目。


  黑色石塊脫落，一個生物甩甩頭，伸展身體。那個生物擁有蛇的身子，魚的鱗片，鷹的爪子，鹿的角……盡管不過巴掌大，卻依舊彰顯著它是一條龍，一條真龍。


  古柏癡癡地看著眼前的龍，看著那條龍靈活擺尾，騰空而起，飛在半空中。優美的身姿，威嚴的氣勢，那是隻存在於神話中的神物，古柏站起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喃喃自語，“若是夢，我隻求不要醒。”


  白龍在古柏身邊飛著繞一圈，隨後立於古柏麵前，雙眼緊緊盯著他。古柏靜靜地與龍對視，那麽專注，那麽認真。


  “是你喚醒了我。”龍盯著古柏發出聲音，雙眼平靜，並沒有看世人的鄙夷。


  古柏聽到龍的聲音，心中不由一震，那是怎樣一種聲音，渾厚猶如山巒在前，縹緲宛若置身雲端，大氣磅礴，俯覽眾生。古柏沉醉在這個的聲音裏，他體內仿佛有什麽在複蘇，那般清明，破芽而出。


  等了片刻，古柏沒有回應，白龍湊近古柏，雙眼瞪古柏。古柏被這突如其來的壓迫感震懾，心驚肉跳地連退幾步，不小心跌坐在地上。古柏努力平複情緒，回答白龍的話，“雖然我不知道怎麽辦到的，但似乎是我喚醒了你。”


  “如此，我會暫且呆在你身邊，直到該走的時候。”白龍搖晃一下身子，瞬間變大一些，不如先前那般小巧，整個身子的長度已和古柏的身高差不多。


  白龍自顧自地做決定，自顧自地留下，古柏沒說什麽，他心中正希望白龍留下，因為一個人太過寂寞。之後，白龍在古柏小小的房間中住下來，但龍天生是翱翔在天際的物種，不過一天便受不了一直呆在屋子裏，想要出去。


  出去，白龍若是以那樣的姿態分分鍾被圍觀，拍照，眾人皆知。古柏提出意見，問白龍能不能變成其他摸樣，原型出去會惹很多麻煩。白龍不屑於變成其他摸樣，隻見他身子一抖，又化作巴掌大的小巧摸樣，飛到古柏勃頸處，纏成一圈。


  這樣一來，乍一看，別人隻會認為是項鏈，哪怕看到摸樣，也不過覺得是款式特別的項鏈。這下，古柏才放心帶白龍出去，夜晚，古柏帶著白龍行走在街上，來到他經常坐著的街邊，看行人來來往往，燈光搖曳閃亮。


  在馬路邊的長椅上坐下，古柏低聲說，“這就是人類如今的生活。”


  白龍睜開眼睛左右看看，隨後無趣地繼續趴在古柏脖子上，對人類的生活一點不感興趣。注意到白龍的舉止，古柏微微一笑，“在你看來，人類的生活沒什麽樂趣，但我們人類卻樂在其中。浮世繁華，燈紅酒綠。”


  閉上眼睛，白龍淡淡道，“我與你看到的不一樣。你眼中映出人類的繁華，我看到的卻是人類的腐朽和黑暗。”


  聽到白龍的話，古柏沉默很久，之後，他開口說，“能讓我也看看你眼中的景象嗎？”


  白龍抬頭看古柏，見他眼神定定地看著一處，淡淡的語氣，毫無情緒的麵容，宛若心如止水，需要一點漣漪來讓他複活。白龍垂下眼眸，道，“可以，但隻此一次。”


  “好。”古柏輕聲應著，不知為何，他聲音有點嘶啞。


  轉頭看向馬路，白龍雙眼發出淡淡的白光，在這到處是燈光的街道上一點也不起眼。與此同時，古柏的雙眼一道白光一閃而過，隨後他看到的世界被抹去表象，呈現出真麵目。


  繁華變了樣，明亮的世界變得昏暗，如同街道上的燈光黯淡好幾倍。古柏看著他從未見過的世界，癡癡望著。路上的行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黑氣，有些人身上趴著一隻或者多隻漆黑的小孩，有些人身後有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如影隨形，有些人被一張張鬼臉纏住，有些人籠罩在黑氣之中。繁華瞬間揭開假麵具，赤裸裸地露出真容。


  車子一輛輛駛過，古柏注意到一個貌美的女子在眾多車輛之中穿行。是真的穿行，完全不受物體阻礙。古柏很難想象那樣美麗的一個女人也是鬼魂，她不適合那個昏暗的世界。


  “你仔細看清楚，別被第二層的表象欺騙。”白龍淡淡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