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番外 故人相聚
羽書執起黑子落下,刹那間忽覺頭腦昏沉,眼前棋盤似乎有所浮動不穩,他定了定神,喝了口涼茶,方才覺得好受些。
怎會如此?難不成是酒勁上了頭?可也不過才飲酒一盞而已,怎會醉人呢?
“公子可是覺得有所不適?”
羽書輕揉了下太陽穴,複覺安好,於是搖搖頭,但這酒醉得怪異,時而清醒時而又昏沉,棋局也不知是如何下的,隻知渾渾噩噩間便是過了三局,也連輸了三局,之前因為應諾了賭約,於是交出了三根鶴羽,但後來實在是有所撐不住,羽書便提議終止休息。
鬼五爺見他著實難受,於是將人扶到了床上休歇,羽書額間已有細汗滲出,五爺喚來下人端來了一盤棗糕與熱粥。
“許是饑腸飲酒壞了身子,吃點東西墊墊可好?”
然而一口熱粥還未咽下去,羽書隻覺惡心,轉身便給吐了出來,他臉色蒼白難看,見他狀況嚴重,鬼五爺將香爐裏的香料取出熄滅,又將門敞開透了透風氣,此舉過後沒多會兒,羽書便覺清醒不少,他坐起身緩了口氣,厲聲問向床邊人。
“我似乎不是飲酒導致,你在香爐裏加了什麽?”
“不過是尋常香料。”
“我本是沒事兒,為何一聞到香味便覺頭暈,香味沒了,我也便安然了?”
鬼五爺低頭輕笑,倒了杯涼茶遞於他,羽書狐疑地看了眼,沒有接過。
“放心,不過是尋常茶水而已。公子會覺得暈眩其實不僅僅是因為香料,而是因為你喝了明目酒,之前我已是說過明目酒帶毒,其中有味原料恰好可與我香料中的文莖混合成迷藥,所以才會如此。”
“五爺這麽做,難不成就是為了贏幾局棋?還是說,另有所圖?”
“當然是另有所圖。”
羽書看見鬼目麵具下的那雙眼睛透出一絲詭譎,默然與之對視。
“鬼五爺是聰明人,想來早已是知曉我身份才對。”
“公子是指你是仙君一事?”
“是。”
“我當然是早有所知。”
“既如此,五爺還覺得鬥得過我?”
“鬥不過,一開始便是沒有勝算,正如這棋局。”
鬼五爺將手中的茶杯放在了旁側的木桌上,“當年那局棋若不是因為公子心中有所絆,我又怎可僥幸贏得?”
“五爺就如此想要贏我?還是想要我手中的鶴羽?”
“都不是。”
羽書抬眼看向他,隻見鬼五爺揚唇一笑,“我想要的是公子。”
“五爺在說笑?”
“公子當真以為我將你當年相贈的鶴羽壓在了倉庫之中?我其實一直保留在身側,我雖算是半個鬼神,但並不是壽命無窮,本是打算將其珍放到命盡氣絕之時再用,可奈何百年如此難熬,終是沒忍住想要見上公子一麵,可我又不甘心就此一麵,便是耍了點手段,以借機贏得更多的鶴羽,隻是不成想這迷藥甚是厲害,竟是惹得公子這般難受。”
“你目的隻是為此?”
“是。”
盡管鬼五爺答得幹脆,但羽書不太相信此人所言,“若隻是如此,你大可以向我直接討要,何必這般費盡心機?”
“我直接討要,公子就會直接給嗎?”
這反問倒是讓他啞口無言,確實按照他的性子來說,斷然是不會給的,可他又不太相信此人目的如此簡單,鬼五爺似乎看穿了羽書心思,起身行至矮桌前跪坐下。
“公子又當真以為這棋局是我今日重擺放好的?我若是說著棋局我從未動過一子,並日日擦拭打掃不讓其沾染塵埃,公子相信嗎?”
羽書聞言,略感詫異,他不知鬼五爺此般行徑到底是何意思。
“鬼五爺想說什麽?”
“我向來喜愛這世間的稀有之物,越是珍貴我越是喜歡。而公子不就正是這世間少有?而且還獨此一個,是跨越三界都找不出二者的真正稀世之物。”
“所以五爺才想要我?”
“公子可以這麽認為。”
羽書揚起嘴角露出一絲不屑,他向鬼五爺湊近幾分,伸手摘下了他的麵具,將那下方血紅的疤痕暴露出來,玩味般地看著那雙堅毅的眼睛,“五爺這易居似乎小了些,並不能容下我呢。”
鬼五爺隨即出手抓住了羽書的手腕,氣勢不減地逼近過去,“公子難道不可以屈尊紆貴,在此將就將就嗎?”
兩人對目而視,互不相讓地較量著,羽書從未遇見過有人這般直白地對他表露心跡,他頗覺新鮮,在仙界也待得無聊了,倒不如學學某位散仙也未嚐不可。
就在羽書分神之際,鬼五爺趁機將人壓倒在床上,一吻而下,他凝視著那雙宛若星辰的眼眸,身下人仿若眉黛含笑,未有推就分毫,這唇齒交纏間像是一局棋,伺機而動又進退交錯。
短暫糾纏過後分別,羽書未有言語,鬼五爺輕柔拂過身下人臉頰輪廓,附身在其耳畔,“公子可能告知我真名?”
羽書微微一笑,隨即一陣狂風浮起吹散了盤好的青絲,迷了眼眸,而風定過後鬼五爺再睜眼相看,發現床上人已是負手站在了門前。
“下一次五爺若是能堂堂正正地贏我,我便告訴你我真名為何。”
說罷,晃眼間,羽書幻作了無數白羽消散而了無蹤跡。
鬼五爺起身又將身邊香爐點燃,放蕩不羈地斜靠在長椅上,青絲散亂在胸前,左手拿著一顆白子把玩,右手將懷中的三片鶴羽拿出,翻來覆去細看了個遍,唇角不自覺地勾起,他將手中白子隨意扔在了棋盤上,撞亂了其他,倒也無關緊要,反正遲早都會有下一盤棋。
而遠觀千裏之外的兩人,從酆都啟程過後很快便是趕至了姚虛,欒木帶著北雲容偷偷潛入了挽嵐之中,自之前變故,從止去世,莊華魂滅過後,門派上下推由唐豐未繼位掌門,而唐豐未天性正直嚴謹,這些年內將挽嵐管理得井井有條,名望頗高,而之前門派內所定下的須捉百鬼才可入挽嵐的規矩改為了考察品性,凡初衷不良者、生性不善者、德育欠佳者皆不可入門派。
欒木也不知來過挽嵐多少回了,輕車熟路地去往了後園的一所偏地,那裏樹蔭遮蔽,晚上若是月色不好,根本難以察覺竟是有立有兩所墓碑在此,墓碑前已插有燃盡的香燭和幾盤貢品,似乎已有人來祭祀過了。
欒木走進,拂了拂墓碑上的塵灰後便從腰間取下葫蘆酒壺,將其中酒水灑在地上,隨即自己又喝了一口,似乎覺得有些寡味,又伸手拿起墓碑前的酥餅咬了一口,嘟嘟囔囔地說著話。
“今年我帶人來見你們倆了,往日裏老是我們三人喝酒,我也厭煩了些,此次北離修真得了道,做了散仙,日後呀,我們便可以年年四人相聚,不亦樂乎。”
“你倒是還想年年來偷我的貢品吃。”
忽然有聲音從林深處傳來,欒木不用抬頭也知來者何人,縱然對方言辭曆語,但欒木也不以為意,反倒是自顧自地就地坐了下來。
“豐未兄今日可是在此候著逮我呢?”
“我若是不候著,便是不知道這年年的貢品都是讓哪個賊人給吃了。”
唐豐未看見其身側的北雲容,對其鞠躬作禮,“凝宮真君,不,現在應是仙君才對,仙君果真是天資過人,百年時間,我才練就元嬰之境,仙君已是得道升仙了。”
北雲容複拱手回禮,“唐宗主過獎了。”
“豐未兄,你說我是賊人未免也太過了些吧,我分明是來赴酒局的,再者,貢品反正也是要拿來吃的,何必浪費了呢。”
“似乎有幾分道理。”
唐豐未在其旁側學他模樣坐下,也順手拿起盤裏一塊酥餅吃了一口。
“判官大人,我雖知這個問題愚昧,但還是想問一問。”
“何事?”
“莊華果真……”唐豐未停頓須臾,將手中酥餅放下,“果真是魂飛魄散了嗎?”
“嗯。”
欒木繼續喝著酒,漫不經心地應答了一聲,唐豐未聞之苦澀輕笑。
“近來新進了一批小弟子,我瞧見其中一人眉目間像極了他,想著是否是他的轉世,可轉念想來,他已然是沒有轉世可言了。”
話說到末尾,唐豐未忽覺有些哽咽難言,他凝視遠方,可目光所及之處沒有任何人在,他所思念的不止有莊華,也有當年他所以為的生性卑劣的同門奚子奕,當初在蘭陵知道真相之後,還未來得及向他道歉,人便是不複存在了。
“世間倒真是可悲,人人說我唐豐未俠義心腸,可隻有我自己知道這些年來我是如何負罪行於這世間的。”
“負罪?你怎知他們在怪罪於你?”
欒木偏過頭笑顏相問,“他們兩人不過是一起去遊覽世間美景罷了,等百年、千年以後,玩得盡興了,自然就回來了。”
“能回來?!”
“魂靈都是世間之物,消散也不過是歸於世間而已,等魂魄在歲月流轉間再次相聚,我相信那便是重逢日。”
唐豐未聽其話語忽覺心中暢快,他拿起墓碑前的酒杯遞於身側二人,隨即舉杯對月,又對墓,“我唐豐未能識得你們,也算是三生有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