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想起之前欒木所言,地獄鬼界無甚美景,隻有暗無天日的夜,日日如此,可此刻看來似乎並非那般荒蕪,境由心轉,許是念想之人在旁,心境之中氤氳了一些霧氣,使得眼前景朦朧出了絕妙,不甚歡喜。


  兩人相伴於丹木樹下而眠,玄鳥已是飛走,隻有血月依舊,背陰山上除了丹木之外少有植被,雖為荒涼,但夜深人靜時倒也頗為祥和,不用擔心外物擾清夢,能偷的浮生半日清閑。


  兩人因此睡得熟,以至於北雲容根本沒有察覺自己身邊何時多了一地的野果。


  醒來時,欒木看見北雲容手裏正拿著紅色的小果子嗅聞,驚喜道,“這裏怎麽會有蕪香?”


  “我也不知。”


  而除了北雲容手中那個外,欒木還瞧見自己周圍散落了一地的小紅果,他拿起一個擦拭幹淨咬了一口,其中紅色汁水溢出,本來之前果子上就有香甜氣息,然而汁水流出以後,味道更為濃烈,侵占鼻腔久久不去。


  “蕪香是獜獸愛吃的果子,隻生長於依軲山,應該是你之前救下的那隻叫祿達的獜獸為了謝你救命的恩情連夜給你送來的,蕪香這果子汁水充盈,味道香甜,你嚐嚐看?”


  看著紅色汁水順著欒木的手指流下,北雲容傾身前去舔舐他手上的汁水,品嚐了一口。


  “果真香甜。”


  “北離你、你、你……”


  “怎麽?”


  欒木見對麵人平靜地看著自己,似乎剛才之舉根本毫無自覺,根本不知道那舉動是如何引誘人,將他的心髒引誘得一陣狂跳,生怕再快一點心髒就要跳出來了,這樣看來,此人簡直就是個禍害。


  以前都是他調戲別人,怎得現在淪落到被人調戲的地步?最要命的是,對方還未有意識,看樣子老人家常說的一物降一物,確實是有幾分道理的。


  他為了掩飾自己臉上羞紅,連忙將人推遠站起身,“我們趕緊去地獄吧,早些找到線索,我們早些回人界去。”


  “嗯,走吧。”


  應聲過後,兩人順著山道而下,沿路走了兩天兩夜後才抵達了地獄入口處,那裏巨大的鐵銅門緊閉著,門上有兩個麵目猙獰的人鬼,是為地獄守門神,此二人本是在門上閉目而憩,感知他們來此,猛然睜開眼睛,瞪大了眼珠看向欒北二人。


  “欒木?又山興是你?才從這兒出去沒多久,怎麽又被秦廣王打回來了?”


  “你也真是不汲取教訓,曆來判官當中,就數你犯錯最多。”


  左邊那隻名為神荼的人鬼譏笑之,右邊名為鬱壘的人鬼也附和言笑,但欒木聽來也不惱,仍舊麵露和悅之色。


  “這次不是來受罰的,而是來找人。”


  “地獄有什麽人可讓你找?”


  “自是有,從事說來話長,就不同二位哥哥細說了,我二人皆是持通令來此,還望二位哥哥能放我兩人入內。”


  他們取下腰間的黑色令牌,神荼、鬱壘二人對其查看了一番過後,確認是秦廣王與閻羅王的通令,於是點頭首肯,門便是緩緩而開。


  就在地獄門打開的瞬間,一聲聲刺耳的嚎叫從裏麵傳來,如同巨浪撲岸,沒有一絲退讓的餘地,這聲音讓人極為不舒服,北雲容微微蹙眉,按壓了下太陽穴。


  “還好嗎?要不你別去了。”


  “無妨。”


  北雲容搖了搖頭,瞬間恢複了往常臉色和神情,欒木來了著地獄數次,早就對這種尖銳的慘叫聲習慣了,於是他走在前方開路,為北雲容抵擋一些雜音。


  地獄裏共有十八層,此中的層並非意味一層層往下直到第十八,而是按受罪時間以及劫數的遞進而劃分的層級。


  踏進地獄的時候,旁側的鬼火一一圍聚而來,形成了一條光帶照亮腳下路,然而縱使有鬼火的光芒,卻仍是照射不出道路兩旁的模樣,看得清的唯有去路和前方的欒木。


  北雲容朝兩側張望兩眼,周圍漆黑如墨,什麽也看不見,隻是偶爾能感覺有陰風吹過,以及一路上都能聽見慘烈的嚎叫聲,無論男女老少,生前作惡者皆是被打入此處受刑,而十八層地獄有十八層刑罰,好比如第一地獄的光就居,行的是割舌刑,是對那些生前道人是非長短者的懲戒,獄吏會將他們的舌頭硬生生的割下,後又將其給接上再割,如此反反複複,直至刑期滿方能放出地獄入輪回。


  而欒木以前每次犯錯,秦廣王就愛罰他去光就居,他倒是飽嚐了這割舌刑的苦,好在他身為鬼神,痊愈力高強,每次出地獄不到兩日便是安然無恙了,這也就是他屢次不改的原因。


  但第一地獄尚且殘酷,更不用說之後的各層地獄了,北雲容隻聽得那些死靈的哀嚎陣陣回蕩在烏黑境地。


  “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啊!即使下油鍋又能奈我何?下輩子,我還殺了他們!”


  “不是我的錯啊,我隻是被人利用而已,憑什麽來第五地獄?!不公平,這不公平!”


  “求求各位大人饒命啊啊啊啊!!”


  那些祈求的、不悔的、不甘的、全都被地獄折磨得痛苦不堪,可這便就是死後罪,世間不是沒有因果報應,隻是有時候是身後事,世人不知罷了。


  北雲容轉回頭繼續跟著欒木前行,鬼火似有目的一般地開著路,引導著二人的方向。


  未多久,鬼火不再往前點燃,欒木駐足看向北雲容點頭示意。


  “到了。”


  北雲容往前行了兩步,隻見前方立有一塊破舊的石碑,上寫有“無間”二字,而石碑之後是一望無盡的黑暗,瞧不見其他。


  “這兒?”


  這裏似乎與北雲容心中所想相差太多,而此處相比起剛才途徑的道路上安靜了許多,畢竟被打入無間地獄的人,也是百年才一遇,不是人人都能壞事做盡,罪惡滔天的。


  欒木將懷裏的斷世拿出在手腕上劃開了一條口子,將血液滴於石碑之上,分明隻有一滴,卻如血水湧上,石碑頃刻褪去了灰黑色的外殼,血順其流下沾染了下方土地,刹那間,周遭無數曼陀羅搖曳盛開,陰風浮上,又響起了銀鈴般的詭異笑聲,連綿不絕。


  “我要見無間地獄的季峰。”


  曼陀羅似乎聽懂其所言,隨即朝著前方蔓延回應,而但凡有此花延伸處,皆是變得通明起來,兩人踏步直行,此地極為寬敞,四方皆是望不見盡頭的紅海,遠處有石山聳立,山岩被曼陀羅映得紅絡。


  然而行至不遠後,前方無路,腳下是一條墨黑的水流,水流一派死靜,即使有陰風吹過,水麵依舊沒有任何波瀾。


  北雲容上前瞧了瞧這黑水,除了看得見映射的倒影之外,看不見裏麵的其他東西。


  “這裏麵都是些熬不過無間地獄的死靈,戾氣重,小心別掉下去了。”


  北雲容聞言點頭。


  忽然間,曼陀羅順著此水麵繼續往前延伸,在河麵上生了一條道來,而花道前方似乎有一島嶼,島嶼上橫生出紅花,朵朵妖冶而立。


  欒木踩上那曼陀羅在水麵上鋪成的路,回頭示意了北雲容一眼,隨即慢慢往前方走去,一步步甚是謹慎小心。


  而隨著他們兩人的靠近,島嶼上的曼陀羅搖擺得越來越厲害,花枝亂顫間碰撞得嚓嚓作響,那銀鈴笑聲在整個無間地獄回蕩開,讓人有些毛骨悚然。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曼陀羅笑得越來越癲狂詭異,就在欒木將要踏上島嶼的那一刻,曼陀羅搖動得更為瘋狂,北雲容見形勢不對,立即將人給拉扯回來,隨即隻見島嶼上的花朵一個個瞬間化成了火焰,在整個島嶼上凶猛燃燒起,在這鬼界待了三百年,欒木還是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所幸北雲容拉拽得及時,要不然自己怕是如何化成了灰都不知曉。


  “啊——!!!!”


  突然一聲慘叫響起,借由著火焰的紅光,欒木看見上方吊著一人,那人雙手被綁住吊在半空之中,火焰灼燒著他的身體,已是有股焦味散出,那人似乎已經被燒得麻木,下半身已是發黑,他於是也不再嚎叫,隻是默默忍受著。


  “你可是季峰?”


  欒木高聲詢問,那人聞言緩緩抬起頭,麵無表情地看過來,而欒木在看清那人麵容的瞬間隻覺得後脊發麻,突然之間胸口生悶,喘不過氣來。


  此人左臉上的那一截長長的刀疤,欒木記得,記得清清楚楚,刻苦銘心,它就如同夢魘一般時常蠶食著自己,他隻覺忽然天旋地轉,本能地想要逃離一般地後退,卻是沒注意腳下,踩空了水麵上的曼陀羅,一腳墜下黑水,水中似有感應,立即伸出一枯骨欲捉住欒木腳踝。


  眼見此,北雲容立即出劍將枯骨砍斷,攔過欒木的腰身,將人摟在懷中,島嶼上火焰在慢慢匯聚,讓出了一條路來。


  於是北雲容扶著欒木踏上岸,他能感覺到身側人的恐懼,而他也知曉那恐懼來自於前方吊於火中的人,此人便是當年屠殺小溪村的食人惡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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