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欒木自然也害怕,可若是連自己都怕得退縮了,又有誰能保護這幼小的孩童?他在心底無盡地喚著離尤,深信著下一刻白衣人便能護在自己身前,縱然天地相隔,他也一定能聽見。


  又一聲清晰呼喊傳入耳中,對弈中的離尤忽感心慌不已,他再也坐不住,將手中棋子放回了棋盞中,從荷葉上站起身。


  “棋還未下完,你要去哪兒?”


  “我又聽見他在叫我,不似幻聽,心有所憂,想下界去看看。”


  然而就在他走在曲折回廊中,欲離開此處時,卻被羽書給攔住了去路。


  “近日來你常常去曉塵台我都當並未言說過任何,但我看你現在是入了魔了,暫且不說此事真假,你可知自己身份?”


  被羽書厲言質問,離尤一時回答不上,他知道自己所作所為都不是可為之舉,但一聲聲呼喊在耳邊回蕩,是那般真切,呼聲中帶著一絲祈求,離尤不知人界發生了何事,心中焦急萬分,欲繞開羽書,卻是被對方給一把抓住。


  “離尤!”


  “他有危險。”


  “那又如何?他不過是一個凡人,人界有人界的運道,不得由你插手,你若是再如此處處維護他,是會破壞輪回道的。”


  自知羽書所言不假,他本就不應該插手人界之事,但是入了塵網,方知塵網難破,從未有如今日一般亂過方寸,可欒木的聲音傳入耳,擾了心緒,讓他著實焦躁不安,一方是天地法規,另一方是……


  是何?


  思及此,心中答案呼之欲出,離尤有所意識之後,一下心驚不已。


  “……救我……”


  忽然,一虛弱的求救聲回蕩耳邊,此二字完完全全地印證了他心中不安,離尤再也沉不住氣,趕緊蠻力甩開羽書的手,不欲再爭辯任何,飛身前往曉塵台,奈何羽書在身後追來,百般阻攔。


  “你瘋了?!”


  “羽書,我求你讓開。”


  “凡人千千萬,你何必獨救他一個?你離尤仙君若是真有能耐,不如拯救整個人界於水深火熱之中如何?”


  “你勿鬧。”


  “鬧的是你!早該在人界時我就看出來的,你對那個小子動了凡心,你為了私情對其處處維護,早就忘了做仙的本分!”


  離尤被斥責得難以反駁,然而耳邊的喊聲已近乎絕望,他不得再這樣糾纏下去,於是一掌推開羽書,欲縱身跳下曉塵台,卻在這時天邊飛來百隻仙鶴群起而攻……


  小溪村中烏雲蔽月,前方臉上有刀疤的男子遊遊蕩蕩地走來,將長劍拖拽於地發出錚錚響聲,於人示威。


  “我們村與你究竟有何恩怨?你要如此趕盡殺絕?”


  “沒有恩怨,隻是為了大業這一切都是必要的,他們死而足矣,何不羨乎?”


  “你惡貫滿盈終將遭受天譴。”


  “天?哈哈,等我練成術法便能一手遮天,誰又敢譴罰於我?!”


  那人忽的仰天狂笑不止,刀疤在臉上扭曲地像一條蛆蟲,讓人惡心反胃,風兒害怕得死死牽住欒木的手,身子卻抑製不住地發起抖來。


  見了孩童此般畏懼模樣,那人心中滿意更甚,他就是要世人敬他、畏他、尊崇於他!

  於是他提起長劍步步逼近,欒木死死盯著前方逼來的人,帶著風兒不斷往後退,卻在剛要準備拔腿逃跑的瞬間,一重擊率先打向了他的腿,腿部傳來鈍痛,欒木頃刻跪倒在地。


  “本來你若是肯乖乖學我術法,做我的後人,我倒是可以考慮留你一命,可奈何你失去了這寶貴機會,不過看在你這小子聰慧的份上,我便對你開恩一回,讓你死得不那麽痛苦。”


  絕路了嗎?


  欒木倒在地上再爬不起來,看著那人握緊手中長劍對準著自己從上揮砍而下,因為剛才的逃命,早已是耗費了不少精力,他動彈不得分毫,隻是看見長劍上映照出來的自己,那般狼狽弱小,那般的不堪一擊。


  長劍砍在他脖子的瞬間,欒木忽爾憶起了離尤的臉,脖子上血液汩汩往外流淌,卻果真如那人所言感覺不到半點疼痛。


  他仍舊掙紮著,想要履行與李氏的諾言,但身體卻挪動不得,隻得眼睜睜地看著那男人將劍對準風兒,風兒已是沒有再逃,就算逃了,又逃得過嗎?他哭得厲害,是對刀疤男人的害怕,是對欒木死亡的痛心,而聽見沙啞嗓音不斷喊著自己名字,欒木心中悲痛遠遠大過了對死亡的恐懼,還有更多的是對無人相救的絕望。


  原來……原來啊……你聽不見我喚你……


  淚水順著臉頰落入他生存了十幾年的土地中,就這般,帶著對世間的遺憾與不甘,殘存的最後一絲意識隨著長劍刺穿風兒腹部的瞬間,盡數消散在了天地。


  等到被羽書仙鶴阻攔的離尤拚盡全力趕赴人界之時,殺人者早已離去,他所見的是往日寧和的小村成了血海屍堆,而那個一直呼喚著他的人,也滿身是血的倒在了鄉徑小路上,臉上還沾染著淚痕,離尤將欒木抱在懷裏,但縱使他如何輕撫懷中人發絲,卻仍是得不到回應。


  不久後,羽書跟隨而至,隻見摯友抱著少年愣愣不語,他知其心中悲切,於是上前欲安慰言說。


  “他死了。”


  “這是他的命數。”


  “倘若我能早些趕來,他便不會死。”


  “你本就不應該插手凡人生死,你何須自責?”


  離尤將目光轉向羽書,眼神失了往日精明溫和,是此般黯淡無神。


  “你早就知道他今日有一死劫,對不對?”


  “是,前幾日去了趟秦廣王處翻看了凶吉冊。”


  “所以你今日故意約我對弈,是怕我扭轉他的命數?”


  “是。”


  “可你以為如此就能阻止我嗎?”


  此言一出,羽書察覺不對,他驚異地看向離尤渾身上下有氣旋而起,發絲蕩至空中,隨即凝聚一金色小球浮於其手心之上。


  “你想做什麽?!離尤,你不要如此荒唐行事!他不過是個凡人,何苦為他舍棄千年金丹?莫要忘了,你天劫將至,隻要你挺過去,屆時你便升為上仙,何苦在此功虧一簣?!”


  “功虧一簣嗎?”


  離尤看著懷中人的眉目,那沒了平時張揚的人,此刻的乖巧如斯,讓人陌生而又心疼。


  “我曾以為我不會步入凡塵,卻不想會有今日這般走不出的局麵,曆劫之後百年複百年,雖身處仙界卻猶如地獄,莫不極恐?”


  羽書見他欲將金丹送至欒木體內,趕緊衝過去阻攔,卻突然有光壁屏障從地上升起,在離尤身邊圍了小方天地,不讓他再靠近半尺。


  “離尤你不過是一時被凡塵所惑,聽我所言,隨我回仙界可好?!”


  “我不會回去了。”


  離尤說得決絕,隨即輕手一推將金丹送入了欒木體中,他功力消散的刹那,狂風呼嘯而出,驚擾了夜林,吹翻了溪石,羽書閉上眼隻覺痛惜,一旦金丹離體便是不可逆轉,怎可如此糊塗墮仙成凡?


  然而金丹完全融入欒木的身體當中之後,懷中人卻沒有絲毫清醒的跡象。


  “這是為何?!”


  兩人皆是詫異地看著欒木,按照常理而言,人應該即刻蘇醒才對,離尤探向欒木的脈搏,脈象雖有恢複卻十分微弱,他又伸手於其百會穴上探索,卻發現欒木的魂魄隻回來了一半。


  “怎會如此?”


  為何千年金丹隻能換回半魂魄?

  離尤如今沒了仙法,自是難再如從前般上天入地,於是他隻得懇切地看向羽書,“我想求你一事。”


  金丹已逝,再阻攔亦是無果,羽書不願見到的,終是成了定局,他長歎息一聲,念及著往日情誼,閉目道,“說吧。”


  “你可否去鬼界幫我找尋他的另一半魂魄?”


  天劫將至,離尤怕是熬不過那個時候,想來他的命數也將盡了,思及此,羽書更覺心痛,他忽然想到那局未完的玲瓏棋局,也不知何時才能解開。


  早知如此,當初不如讓他救了那凡人,破了仙規受罰也好過傾覆性命,出於心中愧疚,羽書點頭答應了離尤的請求,但在鬼界找尋了各處卻是沒有蹤影,就連判官的生死簿上亦無欒木的名字。


  因為一半魂魄不足以維持性命,欒木始終不醒,於是離尤帶著他在人間各處找尋著那剩下的半個魂魄,踏遍了人間山河,翻過了冰川絕道,曆經了多少寒來暑往,他不知,羽書卻替他記著,然而五個年頭以後,途徑不周山的山頂時,天劫降臨再無活路,離尤因為沒了金丹護體,熬不過天雷壓身,羽書親眼看著自己的摯友就此喪命。


  而臨死前,離尤也並未尋到那餘下的半個魂魄,未見到欒木睜眼,未與他再說過一句話,站在奈何橋邊,回首過往,那些曆曆在目的都隨著一碗湯水消散,他就此般抱著遺憾入了輪回道……


  天邊烏雲壓下,如墨濃厚似是要將人給吞進腹中,北雲容在驚恐中睜眼,看見入眼的房梁,愣神了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身體還殘留著天劫襲身的痛,他坐起身握了握手,能感覺到身體的存在。


  “你醒了?”


  尋聲望去,欒木背對著自己坐在床榻邊上,手裏遞過來一碗湯水。


  “你睡了三天,三天未進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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