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望著對方額間赤紅朱砂,欒木隻覺得心中悸動非常,情埋深處十年之久,早已是決堤而湧,心髒躍動如雷聲震撼,初將深情傾覆,慌張得笨拙不精明,僅僅是兩唇相觸,一記淺吻過後,他低下眉眼與其分離開。


  離尤眼底閃過一絲情動,他伸手欲將抽身的欒木抱在自己懷裏,卻是在觸碰到的瞬間,將手給收了回來,神色恢複如常。


  “此事應與心悅者做。”


  “你知道我心悅誰。”


  “勿鬧。”


  “我沒有鬧。”


  “上去吧。”


  他避開欒木目光,不再言談此事,因為欒木崴了腳踝,離尤將其背在背上帶出了深坑,天上星月依舊,可是人已是沒了賞星觀月的心思,一路上,欒木趴在離尤背上一反常態地安靜。


  “我明日會同羽書一起回仙界。”


  “為何?!為什麽突然回去?!”


  “西王母召令。”


  “何時再回來?”


  “未有定數。”


  “不可以不回去嗎?”


  “不可。”


  “我舍不得你。”


  背上聲音落寞,離尤忽然腳步一頓,複又繼續往前行,“終有一別。”


  “你不可以陪我一世嗎?”


  “……不可。”


  此言畢,身後忽然傳來一低聲抽噎,他從未見欒木哭過,哪怕是饑腸轆轆,隻能撿食地上的冷魚,哪怕是火舌卷身,要了他的性命,他都沒有哭過,這是第一次。


  離尤感受到背後人顫抖著清瘦的身子,熱淚濡濕了他的雙肩,離尤隻覺一陣心疼,他護了十年的人,到頭來卻是自己讓其心碎,他想將欒木抱進懷裏安慰,可他是仙,他是人,太多不可為,為不得。


  於是他僅僅是將人送回了家便轉身離開,不管身後人如何淚目相望,離尤仍舊覆身而去,未停一步,未看一眼。


  離尤便是如此決絕地走了,欒木守在窗邊默默哭了一宿,眼睛早已紅腫不堪,卻換不來離人一眼回顧,即使這般無情,他仍是每天都會去小溪邊的那棵榕樹,他回想著以前的日子度著當下的光陰,憶著樹上喝酒偷閑的人,一日複一日,年年如此。


  但日子似是望不到盡頭的雲海,朦朧了眼前,離尤一別便是三年,風兒已能在山水間跑動,他日日跟在欒木後麵,卻是不知兄長為何每日都要去那榕樹下瞻望,似乎在等著誰,風兒隱約記得有那麽一個白衣人,卻是因為那時候年幼,記不清相貌了。


  走了三年毫無音訊的人,沒有任何歸期的消息,不知還要多久才等得到相見,那時候自己是老態龍鍾,還是一具枯骨,誰又言說的清。


  然而欒木自是不知仙界之事,西王母自借靈草審查眾仙官事務以後,查出了許多犯錯者,那些個犯馬虎的,懈怠的通通被貶至了八重天,九重天的仙官少了,分擔在餘下眾仙身上的公務便更為繁重,離尤與羽書皆是忙得不可開交,不成想,晃眼已是三月。


  而仙界三月,人間三年,離尤自是知曉,雖然公務纏身不得空下界遊玩,但是他日日都去通往人界的曉塵台往下瞭望一番,但不過都是被雲海障目,什麽都看不清,有時候清閑一些,他抱著一壇瓊脂玉露在此便是能獨自飲酒喝上半天,但就算清閑,他也踟躕不肯去人界,自那日一別,心中便是雜亂無章,深埋的情愫,不是不想,不過是克製而已,他將佳釀倒入手中瓷杯,一口飲入喉,不知是否因為心思縹緲,而影響了酒味,入口的竟如白水一般無味。


  “大抵是比不過十裏醉。”


  “你竟然說我們這兒仙女釀的瓊脂玉露比不過人界的那壇俗酒?”


  “可能我終究脫不了凡胎,是個俗人吧。”


  見來人,離尤自嘲番後,將手中佳釀遞由過去,羽書卻是將其給推搡開。


  “我不是來找你喝酒的。之前你下界時,可還記得與我有一盤弈局未結束?”


  “似有這一事。”


  “我便是來找你下完那局棋的。”


  離尤低頭看了眼手中酒杯,坐在此處怎麽也想不明白,不過是徒勞而已,倒不如做些有趣之事,不去逼迫心欲,自是會消散一些的。


  羽書的宮殿在九重天的鳳麟洲,其殿磅礴浩蕩,外有仙鶴相迎,內有玉棟牧匙雕梁,拂樹濃而舒碧,縈花薄而蔽紅,雲霧繚繞氤氳天水荷塘,水池上有一巨大的蓮蓬,蓮蓬上放有一棋桌,上麵的黑白子錯落而置,此玲瓏棋局自離尤下凡後便未動過一子,蓮蓬兩側有荷葉浮於水麵,一人坐於一側,可觀蓮荷雙美,亦可見水中金鯉靈動遊過。


  “該誰下?”


  離尤摸出手中白子,羽書看了眼棋局道,“正是該你了。”


  就在兩人棋局較量之時,反觀小溪村中欒木如常地守在榕樹下,他折下一片樹葉,放於口中吹曲,猶記得從賭場回來那日,離尤所吹的曲兒悠揚婉轉,他卻是怎麽也學不會,要麽力氣太大將樹葉給吹破,要麽便是不成調,風兒倒是習慣了,在一陣雜音之中仍舊能睡得安靜。


  又是吹破了一片,欒木取出口中樹葉,望著天際哀歎,不知他在仙界可好?又是否念著自己?聽村中的老人講,仙界中的九天玄女個個遺世驚豔,出塵脫俗,倒是不如自己般鄙陋,誰人不願待在天女邊兒上賞心悅目,回到這破爛小村中,又有何好的呢?

  不經意間,欒木竟是為自己所想而感到心疼難抑,他將手中樹葉給扔遠,榕樹葉順著風飄零到小溪中,隨水流遠走。


  本以為一切如舊,忽然南山方向傳來一陣嘈雜,半邊天被浸染成了紅色,欒木見情況不對,連忙起身跳下樹,跑到懸崖台邊去查看情況。


  而眼前景色竟是令他震驚非常,懸崖下方的蒼龍居然被人給破壞掉,燈籠被一一推到在田野間,火燭燒起了旁側的雜草,頓時熊熊大火蔓延成一片。


  怎麽回事?!

  感覺到不好,欒木趕緊去查看另外三象,然而情況皆如蒼龍一般,全被人給破壞掉了,小溪村常年安穩便就是因為此四象鎮守,如今是誰將其破壞?是單單為了破壞四象還是另有所圖?

  眼下情似乎有些況危急,欒木心中惶恐不安,趕緊跑回榕樹下,將熟睡的風兒抱起往家中趕回。


  “木哥哥,怎麽了?”


  風兒被顛簸地醒了過來,他揉揉惺忪睡眼,隻見欒木神情緊張,眉頭緊皺不舒。


  “沒事兒,你繼續睡吧,我隻是怕我們回去得晚了,爹娘責罵而已。”


  沒事兒,但願沒事兒……


  欒木勉強衝著風兒笑了笑,在心中反複安慰自己,然而從村子中央忽然傳來一聲喊叫,其聲淒慘,劃破了靜謐長夜,欒木心中憂悶害怕更甚,他將風兒抱得更緊,加快了腳步。


  然而就在他剛抱著風兒跑回村落時,讓他毫無預料的是,平日裏祥和的小村此時竟是屍橫遍野,赤紅鮮血灑了一路,欒木驚恐地看著曾和睦往來的鄰裏,如今個個開膛破肚地躺在地上,斷臂殘肢掉了一地,他們張大著眼睛,仿若滿載著怨與恨。


  血腥味彌漫在空中,欒木忽感一陣反胃,他強忍著不適,將風兒的頭掩埋在自己肩上,不讓他看見眼前景象。


  “風兒,你若是能在回家前乖乖閉上眼,我便是獎勵你糖吃。”


  “果真?”


  “嗯。”


  欒木嗓音嘶啞地回答,他看著懷中孩天真子爛漫地閉著雙眼,難過不已,他多希望眼前場麵不過是一場噩夢,夢醒後,村子裏依舊是其樂融融,他依舊能在榕樹下靜盼良人歸期。


  抱著風兒的手在不自覺地顫抖著,欒木跨過地上屍首,不忍看他們一眼,卻在邁過下一步時不慎被何物給絆住,風兒被摔在地上,疼得他正欲睜眼時,欒木對其大吼一聲。


  “不準睜開!!!”


  風兒許是被嚇到了,如其命令行事,待在原地不敢亂動。


  欒木回頭看了眼那絆倒自己的東西,正是村中的王大夫,王大夫向來醫者仁心,雖說不是濟世之才,可總是對自己照顧有加,如今人卻是瞠目而亡,欒木紅了眼眶,用手將其雙眼給蓋住。


  必須得趕緊回去,讓爹娘逃命才行!!!


  思及此,欒木站起身,將風兒抱起快步往家中而去,然而村裏傳來的一聲聲慘叫,讓他害怕不已,屠殺者還在村子裏,於是他為了避人眼目,帶著風兒進了偏僻的小道,黑夜中摸著前路而行。


  風兒似乎已有所察覺,每當慘叫傳來,他都緊緊抓住欒木的肩膀,小小的身體不止地顫抖著,終是明白木哥哥為何讓自己閉眼,欒木撫了撫他的背,可奈何自己的手亦是不穩。


  所幸沒多久他便是瞧見了自家的院落,即使已經跑得接不上氣兒,他仍舊沒有停過一刻,然而終於跑到了家時,卻發現家中太過安靜,讓欒木不由得害怕起來,村中如此大的動靜,不可能家中人不知曉。


  欒木緩緩邁進屋中,屋內沒有火光,站在爹娘的房門前,還未掀開帷幔,他已經聞到一股鮮血的味道從裏麵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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