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約莫到了午時,進入賭場過了近兩個時辰後,泱兒才從染坊裏出來,手裏掂著厚重的錢袋,回頭對刀疤男道了聲謝,便沿著來時的小巷快步離開。
然卻不想,剛出了巷弄轉身便是撞上了一人,泱兒揉了揉額頭,還未來得及罵咧兩句,白衣衣袂入眼,他頓時攢緊手中錢袋心虛起來。
“月鹿你怎得還未回去?”
仙君肅穆地凝視著泱兒,瞥了眼他手裏的錢袋,“你在賭場幫人作弊?”
泱兒決計沒有想到此事會暴露地如此迅速,快到他還沒有來得及將這錢給捂熱就被發現了去,於是他趕緊將其藏進懷裏。
“不是,沒有。”
“這銀兩從何而來?”
“我剛去幫忙走了波生意,老板給的報酬的而已。”
泱兒眼神飄忽閃躲,他快步掠過仙君走在身前,好以掩蓋自己的慌張神情,然而身後月鹿隻是微微挪步便是移到了前方,阻擋出城的去路。
“不義之財,取之必衰,還回去。”
“這怎是不義之財呢?我看那人可憐於是出手幫幫他,這麽算下來,還是義錢呢。”
“你不打算還?”
“勞之所得,為何要還?”
其實泱兒自知這不是什麽光明事兒,可他生來便有著這副伶牙俐齒,詭辯功力可謂是無人能及,仙君勸說兩句無果,思忖頃刻,沒有再言語相勸,貪、嗔、癡乃人欲之毒,為命格劫難,有時一步便可能改變一人命數,所以也不得過多插手人界之事,他欲說還休,猶豫片刻後作罷。
兩人相對無言,泱兒背著空竹筐一直低頭往前走,腦子裏亂成了一團漿糊,他知道此事不可為,可家裏貧寒,父親近來又患有腿疾,偶時下田,也不比往常收獲,他總想要貼補些家用,奈何自己不過七歲的年紀,又能如何呢?
太多時候,那些不可為之事也是迫不得已而為之,若不是世相相迫,若他也能生於富貴人家,便能不必做這般苟且之事,自己也可迎娶大家閨秀,每日午時朝醒,棄了田泥,與筆墨為伴,過得豐衣足食,酒足飯飽,為人之所羨。
泱兒忽然低頭瞥見自己腳下的那雙布鞋,與自己一身邋遢格外不相稱,他停下腳步,有幾分泫然欲泣,自己一身破洞補丁的襤褸衣衫這才是現實,其實自己深知,如何也是改變不了出生,不過是被欲望迷了眼,如此行為隻會讓自己愈加墮落而已,清醒過後,自責如洪水湧至,於是他鼓足了勇氣,回頭想與月鹿道歉,保證下次絕不再犯。
然而,卻是根本不見白衣身影。
“月鹿?”
泱兒趕緊左顧右盼地找了找,但四周空曠,一眼望去根本無此人影,“仙君?!月鹿仙君?!”
他又提高了些許聲音呼喊對方,可卻仍未得到任何回應,泱兒心底突然慌張起來,趕緊折返走過的路,不斷地尋著人。
他生氣了?他討厭我了?定是自己這般卑劣行徑讓仙君厭惡了自己!
思及此,泱兒跑動起來,攢緊錢袋,直朝著染坊而去,“我錯了,我馬上就把錢還回去!你不要不理我呀!”
他一路嚷著跑到染坊,從其進去後,熟絡地進了賭場,連忙趕至馬吊牌的那牌桌前,但已是不見剛才與刀疤男同桌的三人,他左右瞻顧,上下兩層樓都尋了個遍卻依舊不見半個人影,看樣子他們已經走了,那要如何還錢才好?
然而就在他思索著下樓,準備離開的時候,突然一賭妓擋住了他的道。
“你是剛才玩牌九的那個小弟弟?”
“請姐姐讓讓路,我還有要事要做。”
“喲,你這小子人挺小個兒,口氣到不小,什麽要緊事兒需要你一個小鬼如此急著去做呢?”
說著,那賭妓彎腰將泱兒的頭緩緩抬起看向自己,從他的懷裏搜出了一古銅鏡片,眼神忽爾變得銳利,“莫不是急著去幫人出老千?”
泱兒暗道不好,趕緊掙脫開賭妓的手,爬上了旁側的扶梯,順其滑了下去,賭妓見他如此舉動,立即朝下方喊了一聲,好幾個手持棍棒的壯漢便是從人群四方趕至,泱兒看準了他們幾人的方向,借著擁擠的人群遮擋視線,躥入了牌桌下方躲藏而行。
豈料桌前方已有來人給圍堵住,那人同樣躥進桌底,欲伸手捉拿,泱兒趕緊往後退出,但周圍人將路給圍得嚴實,不好走動,於是他爬上了牌桌,踩著一張張桌子往門外方向逃走。
“小鬼別跑!”
身後持棍人緊追過來,從前後左右將其包抄住,泱兒見沒了出路,於是跳上了一人身上,用手戳進了那人眼睛,那人一陣疼痛,抓著泱兒的手連忙鬆開,捂著眼睛嚎叫不已,泱兒趁機往石門處逃跑,而又一人阻擋在前,他反應敏捷,立即出手偷襲前人胯下之物,那人一聲低吼便是倒地翻滾。
眼看就要到石門出口,隻要出了賭場,他們便是不敢在街上鬧出動靜,畢竟是為了躲避稅收的黑賭坊,要是引來了官府注意,比起捉住他這個偶爾來出老千的混小子來說,簡直是得不償失。
然而就在他以為可以順利逃脫時,剛將石門打開,卻隻見剛才的賭妓早已守在了門外,一把提起他的衣領用力往內一扔,扔到了那群壯漢身下,泱兒一時被幾人給控製住。
“一個小孩兒都拿不下,我要你們何用?”
壯漢們不敢頂嘴,一個個低著頭,那賭妓走近,從泱兒懷裏摸出了剛才得來的那袋錢和今早變賣蔬果的碎銀揣進了自己的懷裏。
“那是我的錢!”
“你的錢?小鬼你知道在我地盤兒上出老千的下場嗎?”
賭妓用腳狠踹了泱兒的肚子,泱兒隻覺得胃裏劇烈翻滾,便是吐出了一口苦水。
“你們把這野小子拖出去,給我好好處置處置。”
“是!”
應聲過後,泱兒被人給抗在了肩上,剛才被那賭妓狠踹的地方被壓迫的難受,然而他明白這不算什麽,因為一會兒還有更加難以忍受的處罰。
果然,不義之財,取之必衰……
天色漸過了黃昏,淅淅瀝瀝地下著雨,街上幾乎已無人煙徘徊,泱兒倒在染坊後麵的小巷裏,渾身青腫,傷痕累累,雖然在這裏躺了已有一個時辰左右,但是他仍是不能爬起,衣衫逐漸被雨滴打濕,他艱難地往前爬了爬,想要爬進屋簷下躲雨,卻未能如願。
他躺在地上,仰麵仍由雨滴打落在自己臉上,卻忽然一油紙傘出現在了他的視線裏,他偏過腦袋,轉動烏黑的眼珠,看見月鹿正站在身側。
泱兒一下紅了眼,卻忍住了打轉的淚,費盡全力伸手握住了月鹿的衣擺,“我把錢還回去了。”
“嗯,我知道。”
月鹿蹲下身,輕撫過他臉上的雨水,將這孩子抱在了自己懷裏。
“我知道錯了,你下次不要一聲不吭的離開好不好?”
孩子用滿是傷痕的雙手緊緊抱住了月鹿的脖子,月鹿能感覺到那弱小的身體在發抖,盡管小孩兒並沒有哭,但若是換做了尋常小孩兒此般恐懼與不安早已是將其給擊垮。
他方才不過是因為不知該如何勸說一個幼小的孩子離開邪道,他怕自己的幹擾而壞了孩子的命格,但是又怕他誤入歧途引火燒身,待他回過神時,沒想到孩子已是成了這般模樣,或許這是他的劫難吧,他輕拍著泱兒的背,因為淋雨,泱兒的身子很冷,於是月鹿不斷地度著真氣給他暖著身子。
盡管夜已黑盡,走在鄉野的小徑上,泱兒屢屢困得快睜不開眼,但是他仍是死死地抱著月鹿不肯撒手,強打著精神,生怕一旦鬆了手,人便又不見了。
仙君似乎看穿了他心有不安,加之心有所愧,於是摘下路邊的一片柳葉,放在嘴邊吹響,其音悠揚,似有溫水撫心,暖了韶華,泱兒將自己的頭往仙君肩上埋了埋。
“真好聽。”
伴著柳葉音的撫慰,泱兒終是得以安心,在仙君手裏沉沉睡去。
次日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泱兒還從未能如此寧靜地睡到這麽晚才起床,然而他睜眼看見父親坐在自己身邊,睡意一下消散,他連忙坐起身,一塊白布從他額頭掉落了下來。
“才剛醒,不要那麽急著起來。”
泱兒的父親撿起掉落在床上的白布,在冷水裏泡了泡後擰幹給他擦拭了下臉頰,因為他臉上滿是青紫傷痕,父親擦拭得輕柔,不敢弄疼了他。
“我……”
“我聽昨晚那個白衣公子說了,你在回來時遇到了劫匪。銀兩丟了就丟了,何必去拚死相護?人沒事才好啊,你看看你,成了個什麽樣?”
男人念叨著,邁著瘸跛的右腿,將桌上的米湯和饅頭拿了過來。
“腿又疼了嗎?”
“昨晚下了雨,又感有濕痛,不說了,那公子說你昨晚便未進食,今早醒來得又晚,先把這米湯給喝了墊墊吧。”
泱兒聽話地接過饅頭咬了兩口,自己確實也是餓了,兩口饅頭下去更是引來饞蟲,便狼吞虎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