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十年前的時候，宋平生偶爾會累到在車上徹底睡死過去，到學校的時候，等何梔出聲提醒後，他才伸了伸懶腰，望著她笑了笑，一雙眼眸充滿著水光。
像是享受到了愜意的睡眠，嘴角掛著滿足的笑容。
那個時候何梔就發現，其實真正的宋平生活得很累很累，無論是在同學眼中爾雅溫文的他，還是沈千秋和紀衡之眼中嬉皮笑臉，習慣唇齒之戲的他，亦或者是義無反顧地把她當妹妹照顧的他。人前的宋平生總是保持著慣有的活力和積極的狀態，但是卻從來沒有人認識到他活得有多累。
十年前是這樣，十年後的現在，他更是這樣。
所以宋平生所擁有的一切，不論是成功的人生或者良好的人緣，他都值得擁有，因為他對待夢想的認真，對待人生的態度，麵對困難選擇的是迎難而上，總是在對手懈怠的時候用力追趕，麵對競爭者，他總是有辦法讓自己處於優勢的一方。
他的成功絕非偶然，隻有何梔知道，他所擁有的一切，都來源於他的一小步，甚至來源於他的心思縝密，他的不言放棄。
他永遠把自己看成上帝，一定要把一件事情輕而易舉地解決，但是這樣的想法導致他活的比誰都累。
眼前的男人微微蹙眉，額前有些許薄汗，像是要逃離噩夢，離開人間地獄，逃離魑魅魍魎般地掙紮。
宋平生睡覺的時候總愛做噩夢，這是她慢慢才發現的習慣，十年前的宋平生，並不會像現在這般驚慌失措，哪怕是夢到牛鬼蛇神，也不會如此驚悸不安。
似乎有一個夢魘緊緊圍繞著他，這個夢魘是什麽，她也不清楚。她不知道這些年來他到底經曆了什麽，好像曾經那個少年一去不複返了，留下的隻有充滿傷痛的軀殼。
何梔緊緊握住他的手，想給予他哪怕是一絲的安全感。
她用行動向他表明，哪怕世界變幻無常，自然災害數不勝數，不經意的意外也會總在下一個路口等待，但是她不管這些，無論如何她都會守在他身邊，哪怕是經曆世界末日，也要跟他守在一起。
宋平生剛從夢中醒來，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睛，看到眼前熟悉的臉龐後，輕輕歎氣，起身扶住額頭，輕聲喚了一聲：“小梔。”
聲音有些沙啞、沉悶，但卻依然不失往日的溫柔。
何梔給他擦擦額前的汗，倒了一杯熱白開遞給他，“喝點水，潤潤嗓子。”
宋平生放下雙手，接過玻璃杯，輕輕抿了一口，然後放到茶幾上。似乎是還沒從噩夢中走出來，他就這樣盯著玻璃杯，眼睛眨也不眨的，像活生生被勾住了魂一樣。
何梔撫上他的手，輕輕摩挲他的手掌心，他的掌心帶著溫度，一陣一陣地傳到她手中。
驀然間，宋平生身體一僵，愣了幾秒後才回過神來，朝著何梔擠出一抹笑容，“我沒事。嚇到你了？”
何梔搖搖頭，湊近他，與他額際相抵，緩緩閉上眼睛，“平生，我們已經在一起了，如果你願意讓我跟你一同分擔，你可以告訴我，總藏在心裏的話，會憋出病的。”
宋平生沉默不語。
何梔睜開眼睛，繼續說，“我知道，你心裏一直空了一個位置，我怎麽擠都擠不進去，你寧願讓傷口發炎，也不願意接受治療，寧願一個人扛著，也不願意有人跟你一同分擔，但是平生，能不能為了我，改變一點點，哪怕隻是一點點。”
“既然你已經認定我是陪你共度餘生的人，那我們之間更應該坦誠相待，相互扶持。所以能不能嚐試著將心打開一點點，嚐試著把我放進合適的位置？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導致你變成這樣，也不清楚你們之間發生過什麽樣的故事，不知道放下對你而言是一種什麽樣的概念，更不知道釋懷能不能成為你以後的結局。平生，人生苦短，我們能不能努力地嚐試一下忘掉曾經？既然回憶是痛苦的，那為什麽要將它永遠埋藏在心底呢？”
“以後我們會有著平凡的生活，我不奢望你給我轟轟烈烈的愛情，更不奢求你將所有的溫柔都傾注給我，我隻希望你能給予我哪怕一點點的安全感，讓我能清楚地明白，我的堅持是可以得到回報的，我的堅持沒有錯誤，我愛你是正確的選擇，能不能……給我一份這樣的安全感。”
宋平生就這樣聽著，聽了好久好久。他就這樣裸的站在她麵前，毫無保留。心底裏最深的那道疤，此刻像是重新揭開了一樣，血淋淋地冒著血。
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變成這樣，曾經對煙酒避而遠之的人，甚至看到別人為之沉迷的時候，心底泛出過一抹冷笑。
明明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思想，隻要大腦清醒，就還能控製得住，為什麽那些人會沉迷於煙酒，久久不能自拔？
他曾經不信邪。
可是現在他才覺得，煙能治療他的不快樂，似乎隻要抽上一口煙，所有的痛苦都會煙消雲散。酒精的麻痹的自己，因為他不想讓自己那麽清醒，一旦自己清醒了，總是會控製不住想到曾經種種畫麵。
有歡樂的，也有痛苦的。
他不願意麵對，不願意麵對那已經發生的事實，他總是在不斷地逃避，想要當一個懦夫，可是現實總是相反的，他不但永遠都逃不掉，反倒讓自己滿身是傷痕。
因為他經曆過，所以他更不希望他的小梔跟他經曆同一種痛苦。
老師眼中優異的學生，同學眼中溫柔和善的同學，朋友眼中講義氣的兄弟，父母眼中乖巧自律的兒子。一路走過來順風順水，學業有成，事業有成，長相俊美，性格溫和，所有人都羨慕他，羨慕他含著金鑰匙出生，更羨慕著他有一個和睦的家庭，擁有著別人茶飯之餘可以談論的資本。
在別人的眼中，他活成了一道光，但這道光始終都照耀著別人，光永遠無法兼顧所有，所以他內心一片黑暗，漸漸的，他就這樣迷失了自己，他甚至不知道人生除了一日三餐，熬夜趕稿，還剩下什麽？
任何人都無法從他外表看透他的內心，但是何梔可以，她甚至知道自己內心存在著一道傷疤，知道自己心中那個位置隻能留給另一個人，卻義無反顧地跟他在一起。
她說，她願意跟他共度餘生。
在這一段時間裏，因為有她陪伴在自己身邊，所以不再需要煙酒。多少次夜裏，徹夜難眠，夢裏都是那個人的影子，揮灑不去的是初次相遇的怦然心動，離別時的刻骨銘心。
因為beryl,他徹底迷失了自己，也喪失了所擁有的光芒。
他總是認為自己有輕而易舉的能力，解決問題永遠都是雷風厲行，絕不拖泥帶水，但是他沒想到，多少年的成功人生，最後卻斷在了情字。
別人無法理解他的痛苦，善良的人會說他癡情，充滿惡意的人到處都在說他是傻子，傻到為一個女人一蹶不振，哪怕犧牲掉自己的前途。
他的確是個傻子，他也不希望自己心甘情願地做一個傻子。
可是感情上的事情，哪能那麽輕而易舉的說斷就斷，又怎麽能口是心非說不想念就真的不想念，他現在隻希望時間能淡化一切，給予他新的人生，讓他擁有一份勇氣，繼續向前。
宋平生看著她的眼眸，已經滑到嘴邊的話硬是沒法再往下說。
這些天以來，自己一直嚐試著敞開心扉，努力的在她身邊陪伴著她，一切事情都盡心盡責，給她所有的安全感。
他正在一步一步地朝她靠攏，努力營造她喜歡的氛圍，創造她向往的人生，也試想著他們未來的生活。
至少他現在，已經向他劃進了自己的未來。
“小梔，等我，我需要時間。”他閉了閉眼，最終還是鼓起了勇氣說出了這句話。
他知道自己沒有要求別人的資格，你知道這一切都是自己釀下的後果，別人也根本沒有理由幫助他。
“好。”何梔點頭，“我給你時間，你需要一個月，我就給你一個月，你需要一年，我就給你一年，你需要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我都願意給，哪怕是一輩子我都願意。”
人生苦短，能夠陪在他身邊已經是她最大的奢求，她不敢再要求什麽了，就想這樣安安靜靜的度過一輩子。
一輩子那麽短，世界又那麽大，每一天又有多少人分分合合，又有多少人有緣在一起，甚至有些人還麵對著不該擁有的錯過，懊惱地度過一生，還有一些人得到了不該有的將就，痛苦地度過一生。
她不能錯過宋平生，更相信跟宋平生在一起不是將就。
無論是多少年，她都願意等，隻要他還在自己的身邊，永遠守候著她。她相信時間會淡化一切，不著痕跡地將一切都衝淡，哪怕最後會留下一道淺淺的傷疤，讓他一輩子都記住著那一道傷疤，那也沒有關係，一道疤而已，隻要能在他身邊，就能創造出無數個可能。
至少現在的她，是這樣認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