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談崩
許運生走了,房間裏隻剩下童彥和泰迪犬。
桌子上的碗筷依舊放在原處,廚房的水燒開了沒灌,呼呼冒著熱氣,似乎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童彥在原地愣了好一會,這才想起來他要把餐具放到洗碗機裏。
雖然放狠話的時候很爽,但這並不能阻止許運生說過的話時不時就要從他腦子裏冒出來一下。
許十安回來以後會發生什麽?要不要把剛剛的事情告訴他?童彥的腦子很亂,不知道現在哪些該想哪些不該想。
精神集中不起來,拿著碗的手也打了滑,一隻小碗從空中落到地上,“叮當”一聲摔了個粉碎。童彥正要蹲下去撿,卻發現身上稍一鬆勁,整個人幾乎一下子就癱在了地上,再也站不起來了。
童彥一邊收拾著碎片,一邊覺得好難過,好像每撿一片心髒都被剜了一下那麽疼。他喜歡男人有錯嗎?他喜歡許十安有錯嗎?他想跟他共度一生有錯嗎?因為他是同性戀,所以任何人都有資格隨便評判他侮辱他是嗎?他又不是瘟疫,又不是魔鬼,他也是個活生生的人啊!
“吧嗒,吧嗒”,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地上,童彥撿完了碎片,就再也沒有力氣去撿拾自己的心情了。
客廳裏傳來熟悉的手機鈴聲,童彥擦擦臉上的淚水,掙紮著站起來,好久才接通電話。
聽筒裏傳來許十安的聲音:“寶貝,怎麽這麽久才接電話,你在家嗎?吃飯了沒有?”
童彥捂著臉,把頭埋在胸口,傷心,難過,委屈,思念……各種情緒又一股腦湧了上來。
過了一會,童彥倔強地抬起頭,對著天花板說:“嗯,在家,剛吃完。”
許十安沒聽出來什麽異常:“這邊特別熱,不過空氣很好,估計我過一陣子還得過來,你要是不忙就跟我一起來吧,我們可以在這邊玩玩。”
許十安的聲音自帶按摩功效,漸漸讓童彥快要繃斷的神經恢複了彈性。童彥很想把許運生來過的事情告訴他,也想問問他是不是差點就結婚了,那個被童彥用來關狗的小屋,是不是真的準備當做“嬰兒房”?可當童彥聽到他熟悉的,不摻雜一絲心虛的聲音時,這些疑問連同著他的自怨自艾全都一起煙消雲散了。
別說許十安差點結婚,就算他結過婚都跟自己沒一毛錢關係!他以前那些花邊新聞牽扯到的男男女女都能組隊玩狼人殺了,還差這一個沒結成婚的大小姐嗎?
可能相親失敗在家長眼裏就能算差點結婚,大學密友就能算男女朋友,許運生說的全都是給他聽的,不知道添了多少油加了多少醋,他要是信了就著了老頭的道了!
他不打算再去問許十安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破事,也不打算告訴他許運生來過的事情,起碼在他出差的這段日子先不告訴他。
“你累不累?回酒店了嗎?”童彥打起精神問,“今天都幹什麽了?”
“剛吃完飯,正在回酒店的路上,晚上據說要帶我們去當地最大的夜店。”
童彥心不在焉地說:“哦,那你好好玩,別喝太多。”
許十安:“……”
是他轉型太成功,還是童彥對他太放心?許十安納悶,怎麽連夜店這麽敏感的字眼都激不起一絲波瀾了呢?吃醋、撒嬌、查崗,來個突然襲擊都成!許十安心裏不大是滋味,他能做到為童彥守身如玉,可他做不到默默無聞地守身如玉。
“我說我要去夜店,你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啊,是覺得我魅力值已經不行了還是對我真放心啊?”
童彥這才回過神來,如果什麽都不打算說就不要表現得這麽明顯。幸好他們隻是電話不是視頻,許十安看不到他落拓的表情,童彥揉了揉臉,強顏歡笑:“男人怎麽能說自己不行呢?你要是不行了,換我試試?”
許十安:“……”
這都什麽跟什麽?他隻是想讓童彥吃醋,不是讓他開車啊,這種連駕照都沒有的司機突然上路太可怕了!
許十安被這句話噎了個正著,想要好好揉搓童彥一番可惜不在身邊,想要調戲回去自己這邊又有別人,雖然事關尊嚴,也隻能忍氣吞聲道:“行,等我回去!”
童彥估計自己把許十安惹毛了,隔著電話都能感受到他的咬牙切齒,他也就是這麽一說,既沒賊心也沒賊膽,更沒有做賊的技術和體力,於是趕緊把話題切換回來:“晚上不許散發你的荷爾蒙,尤其不能噴香水,不許穿西裝不打領帶,更不能穿牛仔褲和白T恤!”
許十安無語:“照你這麽說,我隻能穿睡衣出門了。”
“睡衣?”童彥想起來他們在紐約時裝周的時候,許十安穿著一件浴袍坐在沙發上,領口大開,腰帶鬆鬆垮垮地搭在小腹上的樣子,“睡衣也不行!”
雖然明知道童彥是在開玩笑,但是這種被約束的感覺讓許十安非常受用。許十安說:“放心吧,我穿什麽都不會胡來的。”
掛斷電話,童彥緩緩將手機從耳邊放下,手機殼已經被他攥出了一層汗漬。他明確知道,許十安回來後絕對不會跟他分手,但他也知道,許運生不會就此善罷甘休。他無親無故無牽無掛,想不出自己有什麽把柄能落在對方手裏,大不了就是被炒魷魚唄,這倒也沒什麽。
可是,許十安會怎麽樣呢?
也許是童彥演技大爆發,這段日子許十安並未察覺任何異常,照例早請示晚匯報,恨不得把自己每分鍾幹了什麽都告訴童彥,晚上有時會開著視頻陪他睡覺,等童彥睡著了才掛斷電話。
隻有童彥自己知道這一周時間他過得有多麽煎熬。
對一切都一無所知的許十安興衝衝地回到了北京,本來和司機約好來機場接他,沒想到從到達口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卻是兩個他父親派來的人。
來人恭恭敬敬地說:“少爺,老爺有急事要見您,讓我們來接您回家。”
許十安皺了皺眉,對隨行的工作人員說:“你們先回去休息,明天我們再開會討論後續計劃。”
幾人各自散去,許十安也回到了他家老宅。
楚伯笑著迎他下車:“少爺回來了,坐飛機辛苦吧,晚上就在家裏吃,給你做點你愛吃的。”
許十安下車,從後備箱拿出一個禮盒遞給楚伯:“給您帶了點吃的,您嚐嚐。”
楚伯接過盒子說:“謝謝少爺,每次出差都想著我這個老頭子,還是給老爺留著吧。”
“他的是他的,您的是您的。”許十安問,“我爸呢?”
“在書房等你呢。”
“我去找他。”
許十安穿過花廳,快步走上樓梯,書房在二樓,門沒關,許運生正坐在書桌後看一份文件。
“爸,我回來了。”
許運生放下手中的文件,摘下眼鏡收到眼鏡盒裏,幽深的目光看向門口的許十安,緩緩說道:“進來吧。”
許十安轉身關上書房的門,走到書桌前坐下。
許運生端起茶杯吹了吹,問道:“累不累?那邊情況怎麽樣?”
許十安將這次去馬來西亞考察的結果向父親一一匯報,最後說:“他那三個店麵,兩個在吉隆坡,一個在新加坡,吉隆坡的兩個還比較大,位置也不錯,另外一個就小了點,二百平,不太適合我們,您是打算都收過來嗎?”
“小點沒關係,可以給你的女裝品牌。我跟老鄭也認識很多年了,總不能挑肥揀瘦吧。”
許十安到沒想女裝的事,聽父親這麽一說覺得也不是不可以:“那我明天讓人起草合同。”
“嗯,工作的事情不著急,慢慢來。”許運生雙手放在書桌上,攥成了兩個拳頭,“我們聊點別的。”
許十安心裏咯噔一下,他抬起頭,與許運生的目光撞在一起,父子對視了好一會,明明雙方都有劍拔弩張的感覺,偏偏誰也不想先出手,許十安問:“您想聊什麽?”
許運生沒說話,從椅子上站起來,背著手走到書房的多寶閣旁邊,拿起上麵的一把紫砂壺左右端詳,許久才問:“上次跟邱伯伯家的女兒吃飯,後來有沒有再聯係?”
許十安知道他要說什麽,心想,用得著繞這麽大一個圈子嗎?怎麽不從我初中交的第一個女朋友說起?
他沒好氣道:“她年紀太小,不適合我,天天還得哄著她我累不累啊!”
“年紀小怎麽了,心思單純,歲數大的不定怎麽算計你呢。”許運生又一想,隻要是女的,年紀大小無所謂,於是又退一步說,“如果你喜歡年紀大的,我再幫你物色,不過,你好歹得有個準備成家立業的樣子吧。”
言外之意,趕緊讓家裏不三不四的人滾蛋!
許十安可以說自己想再等等,也可以選擇敷衍父親先一口應承下來,可他偏偏不想再這麽遮遮掩掩了,於是一句話脫口而出:“爸爸,我想成家的對象隻有一個,就是童彥。我知道要您接受他很難,我也知道我們會麵臨什麽樣的困難,但是我希望您給我們一個機會。”
許運生沒想到兒子竟然連太極都懶得跟他打了,居然這麽直白就說了出來,聽完他也怒了,轉身喝道:“聽聽你說的都是什麽蠢話!我給你機會,別人也會給你機會嗎?跟他在一起你們就是死路一條,哪還有什麽機會?你要為了他白白斷送自己的大好前程嗎?”
“我們一起做了那麽多事情,開了那麽多場發布會,一次比一次成功,我不明白,這怎麽就變成死路一條了呢?YG的困局擺在那那麽多年,我們現在好不容易才撕開一個出口,正是乘勝追擊的時候,這是死路一條嗎?爸爸,您見過他本人也看了他的設計,我真心希望您能放下對他性別的成見,試著接受我們。”
“我接受不了!”許運生將茶壺重重地放回多寶閣上,震得架子上的東西都跟著抖了三抖,“我以為你管了一陣子公司,長大了,懂事了,不是那個二十啷當的毛頭小子了,怎麽還是狗改不了吃屎!如果你是誤入歧途,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你要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要跟那個設計師在一起,你給我考慮清楚後果!”
這麽幾句話的功夫,許十安就變了兩種動物,快趕上孫悟空了!可他不是來大鬧天宮的,他隻想父親能夠接受童彥,世俗的眼光已經沒給他們留下多少容身之地了,難道關起門來也得鬧個眾叛親離不可嗎?
許十安稍微緩和了一下情緒,從椅子上站起來說:“爸,一個人喜歡誰不喜歡誰是自己能控製得了的嗎?我以前遇到過那麽多姑娘,都沒讓我產生過要跟誰永遠在一起的想法,直到遇見童彥。為什麽您原來一直覺得我不務正業,爛泥扶不上牆,因為我確實沒什麽目標。但是遇見他以後我發現我的想法變了,他能讓我變得和他一樣好,這難道不是您想看到的嗎?”
許運生疾步走到兒子跟前,背著手質問:“我想看到什麽?我隻看到你的自私、任性、愚蠢和目光短淺,我還看到別人以後會怎麽在你背後說三道四,戳你的脊梁骨!你難道就沒有替我考慮過嗎?”
許十安沉默不語。
許運生又說:“你想清楚你的身份,你的地位,你是要作為我的繼承人的!這麽大個集團,上萬人的生計都扛在你肩膀上,你卻隻想著他,你不要跟我說外國人那一套,這裏是中國,你在哪做生意就要遵守哪裏的遊戲規則,這裏不認同你的價值觀,別人就可以不帶你玩,你那點錢在別人眼裏算得了什麽!十安,聽爸爸一句話,不要讓他斷送了你的事業!”
這話雖然不中聽,但許十安也不是完全不理解父親的顧慮和苦衷,可是要他放棄童彥,他做不到!
他又退了一步說:“爸,我們知道麵對鏡頭的時候公眾需要一個什麽樣的形象,我們也可以給外界傳達他們習慣接受的信息。所以對外,他是設計師,我是老板,合作關係,但是對您對家裏人,我們還要這麽遮遮掩掩的嗎?我們不求社會能接納我們,隻希望您不要和別人一樣拿我們當成怪物一樣看待。”
許運生不明白他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兒子怎麽還是執迷不悟,氣得在房間裏來回踱步。
“今天明確告訴你,有他沒我有我沒他,你要是跟他在一起,我就認為你自動放棄YG的管理權,你們愛幹什麽幹什麽去,從此與我無關!”
對於今天的局麵,許十安曾經做過很多種設想,這種恩斷義絕你死我活的局麵,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他覺得憑借自己最近的努力,父親無論如何也不會直接給他判個死刑,好歹是個死緩吧,可事情就是這樣毫不留情麵地失控了。
許十安緩緩抬頭,眼睛黑漆漆一片卻透著堅定,他對許運生說:“二十年前,我媽離家出走的時候您選擇了放棄她,這二十年來的滋味什麽樣,您最清楚。今天,我不會放棄童彥,他一個親人都沒有了,我是他唯一的掛念。對不起了爸爸,”許十安說,“如果您非要我選,我隻能說我要童彥,也要公司!”
這個回答確實出乎許運生的意料。他冷笑一聲:“你好大的口氣啊!別人都是要美人不要江山,你倒好,還想魚與熊掌兼得?我明天就召開董事會,免了你這個代理董事長!”
“巧了,”許十安毫不示弱,“正好我明天也想召開董事會,承蒙幾位叔叔伯伯厚愛,他們讓我擔任正式董事長的提議都被我壓下來了,明天正好過個會!”
許運生氣得一拍桌子,指著許十安說:“你……這麽大言不慚的話你也說得出口!他們憑什麽支持你?我同意了嗎?”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許十安反而平靜下來,他十指交叉握在一起,緩緩說道:“爸爸,我非常不想說,其實我早就預料到了會有這麽一天。您能把管理權給我,就能收回去,這是我的軟肋。可當過船長的人還願意當船員嗎?”
“在MTC收購我們的時候,您還記得那個全民持股計劃吧,那個公司的法人是我。趙大仁與其說是公司的白衣騎士,不如說是我的白衣騎士。董事會的伯伯們一開始確實都支持的是您,但這幾年公司沒怎麽分紅也是事實,說服他們站在我這邊確實廢了點力氣,但也不算太難。我一直堅持不懈地爭取他們,幸好,這次出差之前我跟他們全部溝通完畢。這種情況下您還要召開董事會嗎?就算開了也得不到您想要的結果。”
“你……”
許運生差點噴出一口老血。他萬萬沒想到,兒子竟然背著自己搞了這麽多小動作。許十安的話沒說那麽直白,但是許運生知道,失去了對董事會的控製權,也就意味著自己大勢已去。他名義上還是YG的第一大股東,但是許十安能控製的股票數量比他要多得多,如果兒子做得更絕一點,完全可以隨便找個理由把他踢出董事會。
他放出去的權跟他兒子的心一樣,再也收不回來了。
許運生現在除了指著許十安的鼻子破口大罵,也說不出來什麽別的了:“你個小兔崽子,居然為了一個外人對付起自己的老子來了,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嗎?”
“我為什麽要怕呢?我沒有對不起股東也沒有對不起董事,我能給他們帶來更多的利潤和分紅,爸爸,我知道您一時半會接受不了,我們願意等,您的辦公室我也會一直給您留著,您永遠都是YG的董事。”該說的都說完了,許十安對著父親深深鞠了一躬,“爸爸,我還有事,家裏還有人等我,我先走了。”說完頭也不回地出了書房。
許運生跌坐在椅子裏,抬手指著門口,似乎還想罵些什麽,終究還是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作者有話說:
來了,除了這章,今天還會有最後一章,待會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