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同居(終)
也許是外麵經過了一輛車,還是什麽別的原因,一束晃眼的光忽然照進屋子裏,但又很快閃過。像是被驚醒了一樣,李亦歡的身體抖了抖。
屋子裏很快又恢複黑暗,好像變得比剛才更加安靜。
賀楓稍微垂下眼,能夠看見李亦歡清瘦的背脊——即使這人穿著寬厚的衣服,他卻仍能夠感受到這人的單薄。賀楓原來是不曾注意到這些的,隻是覺得李亦歡是個精力旺盛的男孩子,和大多數男孩子一樣,可以從很多不知所謂的事情中獲得快樂,雖然他敏感,雖然他執著,但是他仍然是個快樂的人——賀楓現在卻不這麽想了,一個心裏有很多很多事的人,怎麽能夠快樂得起來呢?
空氣有些冷,李亦歡大約是有點冷,微微偏過頭,咳嗽了幾聲,但腦袋仍然抵在賀楓的肩頸處,他感受到李亦歡在自己身上動彈,心中微微歎了口氣。
他輕聲說:“去床上,別弄感冒了。”
此時李亦歡倒是聽話得很,慢騰騰從他身上下來,然後往樓上的臥室走。他也起身,馳目默默跟在這人後麵。
李亦歡的床很大——因為李亦歡睡覺很不老實,喜歡翻身,而且經常掉到床底下。以前他到李亦歡家來玩的時候,深受其害。
賀楓從小到大,幾乎沒有跟人同床共枕過,他不喜歡和別人鼻息相接的感覺,不喜歡屬於別人的味道——那會讓他沒有安全感。也許洛雲亭是個例外,賀楓願意時時刻刻都與這人在一起,聞著他的氣息,把這人抱在懷裏。
但李亦歡和別人是不同的,李亦歡與任何人都不同。賀楓不是喜歡他身上的味道,也不依賴他身上的味道,但他也絕對不討厭,李亦歡對於他來說,是熟悉的,是信任的,卻不帶有任何遐思的。
他們兩個人之間有很多秘密,有很多故事,這些事情誰也不知道,有的時候李亦歡輕佻地向他眨眼,他就知道這人在想什麽,有時李亦歡故意說的一些話,也隻有他才能明白。
還記得第一次和李亦歡睡一張床,是初中的時候,那時候的李亦歡還是一副孩子模樣,不到一米七,滿臉掛著無所謂和輕慢,好像總是很神氣。他說:“賀楓,到我家去打遊戲吧。”
賀楓說:“好啊。”然後就跟著他往他家裏去了。自此之後就成了常客,因為他自己沒有地方可以去,一個人住的房子很大,但是陰鬱而黑暗,李亦歡的家就像他自己的家。
第一次睡李亦歡的床,第二天是在地上醒來的——半夜李亦歡把他踹下床,他們居然誰也沒有醒。第二次一起睡,李亦歡自己掉到地上去了,第二天還指控賀楓踹他,可是賀楓自己知道自己睡覺不會亂動,大約是這個人自己翻身翻下去的。
後來又好多次在一起睡,第二天醒來的姿勢總是各種各樣,無一重複——再後來,賀楓就怕了,再不敢跟這個人睡一張床。
再到李亦歡家睡覺的時候,就睡窗台了——李亦歡房間的窗台很寬很大,從窗台往上是玻璃,除了窗台那一截,其餘的整麵牆都是玻璃,有點像落地窗,在靠上的位置才可以開窗。
賀楓躺在窗台上,感覺比宿舍的床還要寬敞,於是就經常睡李亦歡家的窗台了。他喜歡這個位置——在窗簾沒有拉上的時候,可以望著外麵的星空和燈火明明滅滅的街道,那時候他會覺得非常安靜,可以思考一些在喧囂中沒有辦法思考的事情。
此時李亦歡已經躺在床上了,他沒有上李亦歡的床,而是坐在他床頭。這人的床很軟,賀楓一坐下去,就有些陷進一片柔軟之中了。
房間是密閉的,窗簾也拉上來,沒有開燈,隻有微弱的光從已經拉上的窗簾透進來。
賀楓知道自己必須要問出來,他想要知道,他也知道李亦歡會跟他說。
“是誰?”他聽見自己低聲問,聲音溫柔得不像話,一點也不像他自己。
李亦歡翻了個身,原本是背對著他的,現在卻麵對著他了。
李亦歡原先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嘴裏又發出了沉悶的不知所謂的呢喃嘟噥聲,最後才小聲地略帶煩躁地說:“哎呀!”
然後把臉埋進了枕頭裏。
他輕聲說:“是方子胤?”
聽到他的話,李亦歡原本在被子裏微微扭動地身體忽地一僵,賀楓知道自己猜對了。
他歎了一口氣,問:“他是怎麽跟你說的?”
李亦歡把頭悶在枕頭裏,聲音很小,小到他幾乎聽不清:“不知道怎麽說……”
他把李亦歡的臉從枕頭裏拖出來,然後又給這人把被子嚴嚴實實地壓在身上,讓他動彈不得,此時他隻能麵對著自己。李亦歡微微垂下目光,不去看他的眼睛。
空氣很靜,但好像也沒那麽靜,有不知道從哪裏傳來的白噪音,他不知道是真實存在的,還是他的幻覺,或者是他耳鳴。
——
他忽然想起來,很久之前,李亦歡在會議室質問他,洛雲亭是怎麽回事的時候,那時候他是什麽心情呢?茫然無措的,其實心中默默的肯定了,但是很多像迷霧一樣的情緒在哪裏欲蓋彌彰地掩飾。
李亦歡和他不一樣,李亦歡不喜歡方子胤的,他隻當方子胤是朋友,也許還是最重要的朋友之一,可是他不安和矛盾的是,這種他所以為的狀態的改變,和他將要處理的複雜的情感的衝突。
在賀楓還在一片迷霧之中的時候,李亦歡是怎麽處理的呢?這人其實了然於心,但隻是旁敲側擊了一下,就沒有再繼續逼問他,並且這人告訴他,無論如何,他都是他不會失去的人。
賀楓也會這樣對李亦歡——自己的事情,是永遠不能由別人代替做決定,也永遠不能由別人幫忙想清楚。可是,你要是一點緊迫感都不給他,很多事情就會永遠被放在心裏的一個角落——人潛意識裏都會在自己亂作一團的時候,選擇最讓自己舒服的方式,他知道李亦歡不會這樣,這人總是選擇直麵痛苦,所以他不會逼問李亦歡,卻會給這人一點緊迫感,他不想要這人痛苦的時間太長,他希望他繼續做那個快樂的李亦歡。
他這樣解釋,也許聽起來很可笑,但他覺得自己是對的。
——
李亦歡沉默了一會兒,卻願意說了,賀楓知道也許他本來就願意說的,但你一定要把他的情緒帶到那一個程度上,他才會給自己說出來的契機。
“那天我們是在廁所碰到的……後來我們一起去食堂……”李亦歡悶聲說。
“……我怎麽覺得有點怪怪的。”
“後來我們吃完了,一起回教室,在要分別的時候,他忽然指著別處讓我看,我什麽都沒有看見,我一回頭,就聽見他在我耳朵旁邊說,他喜歡我。
“我都以為我聽錯了——畢竟那時候風也很大,周圍也很嘈雜。但是當我回過頭望向他的眼睛的時候,我就知道我沒有聽錯,他的眼神太認真了。”
賀楓輕聲說:“然後呢?”
“然後我就往樓下走了,像逃跑一樣,他還站在原地。”李亦歡悶悶地歎了一口氣,說,“然後幾天我們都沒有說話和見麵,後來他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跑來跟我說,周六要不要和你一起吃飯的事情。”
“你當時答應了?”
李亦歡的身體蠕動了一下,又把臉埋進了枕頭,小聲說:“我看他若無其事的樣子,我也想若無其事,所以就答應了……”
“可是到今天要出來的時候,你卻退縮了。”他低聲說。
李亦歡悶在被子裏點頭,不再說話。
——
他其實並不知道怎麽安慰人,其實沒有什麽人安慰過他,也許是因為他看起來是強勢的,並不需要安慰的,李亦歡也很少真正地安慰他——因為這人知道,對於他來說,安慰隻是沒有營養的廢話,安慰隻是一個脆弱的人所需要的“推一把”的引導。
當一個人真正迷茫的時候,並不需要所謂的“推一把”,他需要的是真正的自己去思考,隻有當一個怯懦的脆弱的人心裏有了一個隱秘的想法卻不敢想不敢確認的時候,才會需要安慰。
賀楓和李亦歡都明白這件事,他們又都不是需要別人引導著去勇敢的人,迷茫就是迷茫,不知所措就是不知所措,所以他們很少會互相安慰彼此。
他能做的,也許就是陪在他身邊,讓他安靜地睡一晚,也許明天很多事情會明晰起來。
他隻能讓這人感受到,自己是他永遠不會失去的人。
【作者有話說:最近發生很多事情,出去旅遊是一部分,另一部分是……感覺自己要有女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