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醫院（終）
自殺？賀楓在心裏慢慢念著這個詞。
梁蒼宇良久沒有說話，中間間或有抬頭看他的臉色。
他不知道自己的臉色是什麽樣的，大約是同往常那樣，麵無表情的，冷漠的，也許在梁蒼宇看來是陰沉的，可怕的。
賀楓也沉默著，心中閃過無數種猜想，然後才低聲問：“你知道洛雨軒為什麽……”他頓了一下，才將話說完，“為什麽……自殺嗎？”
梁蒼宇垂下眼，搖了搖頭，說：“不知道，也許他本來就精神有問題，自殺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他眯起眼睛看著梁蒼宇，聲音低沉，問：“你還知道什麽？”
梁蒼宇抬頭，有些膽怯地看他的眼睛，又搖了搖頭，說：“其實我知道的並不多，都是從劉子複那裏知道的。”
“劉子複？”
“就是他們叫的‘複哥’，當時堵你們的那個黃頭發的那個。”梁蒼宇解釋。
那個黃毛？他回想了一下，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當時那個戴鉚釘手套的人給他的印象比較深，但是黃毛那個他也有印象。那個人以前跟著洛雨軒混？
“劉子複知道的比你多？”他見梁蒼宇總是低著頭，於是伸手去扳這人的下巴，迫使他抬頭看著自己。
梁蒼宇有點不甘願地看著他，但是在他鬆開手之後，也沒敢又把頭低下去。梁蒼宇聽到他這麽問，回答道：“其實我根本不認識洛雨軒，在來高中以前，也不認識洛雲亭。我所知道的關於他們的一切，都是劉子複跟我說的。也許他已經把所有的事情告訴了我，也許隻告訴了一部分，但是現在，我隻知道這麽多了。”
“劉子複人在哪裏？”
梁蒼宇沒有回答他的話，雖然臉還是抬著，但是目光已經瞥向一邊了。
他微微眯起眼睛，又伸手去扳梁蒼宇的下巴，這次用了很大的力。梁蒼宇吃痛地“哼”了一聲，抬手去推他的手，可是根本推不開，於是不得不和他目光相接。
“賀楓，你也是懂這些規矩的。要是我前腳讓劉子複他們去打你，後腳又告訴你他們的行蹤，那我以後沒辦法混了。”梁蒼宇的語氣帶了幾分懇求的意味。
他並不知道什麽所謂的“道上的規矩”，對於梁蒼宇來說，也許他是和劉子複他們一路的人，但其實他從來不知道什麽“道”，也不拉幫結派，對於他來說，隻是打架罷了，一種讓他自己爽快的，解決糾紛的方式。
但他不會跟梁蒼宇解釋這些東西，他也不會用暴力去逼迫梁蒼宇把劉子複的行蹤告訴自己。
其實，梁蒼宇並沒有義務告訴他這些。梁蒼宇隻是承諾把知道的告訴他，可是劉子複的行蹤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其實他完全可以逼迫梁蒼宇告訴自己，可是他不會這麽做，也不想這樣做。
——
其實他還是不明白一年以前到底發生了什麽，他所迷惑的事情，還是沒有得到解答。就像在爬台階，他隻是在一步一步地接近那段往事，可是隻要還沒有到達終點，他就什麽也不明白。
可是他真的應該去探尋那段往事嗎？那是洛雲亭的事情，是這人沒有告訴他的事情。他真的可以去探尋嗎？
他知道的，他不能夠參與洛雲亭的過往，可是他希望自己至少能夠了解這人，了解過去的洛雲亭，然後知道現在的他。
他不了解洛雲亭，你要是問他——洛雲亭是個怎樣的人呢？
他沒有辦法回答。他隻能說，洛雲亭是一個溫柔的溫暖的人。
可是他沒有辦法向你描述他洛雲亭身上那些對他有著致命吸引力的矛盾感，這人身上的無法言說的淡漠、傷感、脆弱，他身上的，與這人並不相符的那種規矩感，那種世俗感。
洛雲亭明明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這人過去是什麽樣的呢？一定和現在不一樣吧。賀楓冥冥中覺得，一定和一年前的事情有關。
是的，他想知道。
他一定要知道，一年前的那段往事。
——
可是他不可以逼迫得太緊。
他自己也是矛盾的，害怕的。有的時候，你越是期待一件事情的到來，臨近的時候，你反而會越害怕；你越是想要對一件事情一探究竟，當真正摸到真相的大門的時候，反而會猶豫和膽怯。
不想逼迫梁蒼宇，也許是為他自己的猶豫和膽怯找的借口吧。他什麽時候在乎過別人的想法呢？他從來都是按照自己的心意來做事，當他想要知道一件事情的時候，他無論如何都會讓別人開口，怎麽會去管那些承諾與約定呢？怎麽會去管強不強迫呢？大約是他自己也不確定，他到底要不要這麽快就弄清楚這件事情吧。
——
從醫院出來，賀楓沒有直接回洛雲亭家，而是去了上次和洛雲亭一起去的那家，叫做“一念之間”的店。
那是他最初試探性地表露心跡的地方。
那時候，他還不明白，洛雲亭身上哪裏吸引自己。也許是這人美麗的外表，也許是他溫柔又清冷的氣質，也許僅僅是運動會上，那個午後陽光裏的驚鴻一瞥，也許是開學典禮時像泉水一樣流進他淺夢的幹淨溫暖的聲音……
店門口的那隻黃狗還是懶洋洋地趴在地麵上，當賀楓望向它的時候，它也抬頭看了他一眼，他們對視一秒，黃狗便撇過頭去，繼續睡覺了。
此時下午一點多。他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覺得去醫院好像去了很久，但其實也沒有多久，加上路上來回，也就兩個小時。
外麵的風大，但店裏麵卻很溫暖。進店門的時候，頭頂的風鈴叮鈴鈴地響，聲音很好聽。他不經抬頭望了一眼，看著叮當作響的風鈴，心裏想著在洛雲亭家門口也掛一個，這樣他洛雲亭每天回家，自己就知道了。
——
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坐著，點了一份飯和一杯熱牛奶，在昏黃的光暈和緩緩流動的溫暖的空氣裏，腦子也變得有些遲鈍。
世界上有沒有永恒不變的東西呢？人們用鑽石來象征愛情，是因為鑽石堅硬，不會被任何東西改變。因為鑽石是永恒不變的，所以它珍貴異常。
可是人呢？人的感情呢？那些我們無論如何也不相信會改變的東西，有的時候卻說變就變了，在變化的時候，我們還不能夠站出來指責，我們甚至說不清楚改變是發生在什麽時候，於是心裏隻剩下辛酸和無奈，以至於人世間有許多無法言說的痛苦。
人們一方麵害怕著世界的改變，害怕著別人的改變，自己在不知不覺中也變成了另外一種模樣。回過頭來看，好象當初催促著自己改變的人，就是自己，那時候，自己跟自己說著，你要是這樣那樣，就會怎樣怎樣，於是一步步地，變成了另外的樣子，可能經年之後，回頭想想，還是最初的自己比較可愛。
人的情感呢？十年前會做的事情，在十年之後也許會做出完全相反的決斷。在不同的時間裏，一個人就會像兩個來自平行宇宙的人，互相無法理解。這種變化，自己連痕跡都察覺不到。
有變化，就總是有受傷的。
那些變化的，不是自己受傷，就是別人受傷。
那些永遠不變的，是讓人心疼的。
賀楓喜歡那個在變化中變得矛盾重重、無所適從、心上有傷的洛雲亭，他也心疼那個站在原地目送自己轉身的李亦歡。
——
他自己也變了。他從前是什麽模樣？他不知道，如果非要用一些詞語去定義和描述自己，那一定是一個冷漠的、不可一世、孤獨的的人。討厭一切虛偽和醜陋的東西，喜歡美的東西，可是那些真實又美麗的東西，他卻從來都抓不到手上，於是驕傲又孤獨。
現在呢？在別人看來，他仍然是這樣，吊兒郎當漫不經心的外表，一顆冷漠驕矜的心，討厭世界，討厭人類。可是他自己知道，他變了。李亦歡也知道他變了。
他變得有那麽一點點喜歡這個世界。以前覺得毫無意義的陽光，變得美麗和明媚起來，那些隻能吹亂人頭發的風，也變得浪漫。漸漸喜歡雨後青草彌漫在空氣裏的香味，漸漸喜歡漆黑的夜晚裏的星星。
以前不是沒有注意過這些。事實上，以前這些對他來說，也非常重要。他不喜歡人，他除了李亦歡，沒有真正的朋友，即使是李亦歡，也不能完全地走進那間被他封死的黑屋子。所以那些陽光、那些風，那些花草和星空，那些溫暖的空氣、那些喧囂與塵埃，對他來說都異常重要，它們在寂靜的世界中與他孤獨作伴。可是，曾經的他，並沒有多喜歡它們，現在，他卻有那麽一點點喜歡了。
【作者有話說：希望每個人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