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黑板報(終)
李亦歡走到窗邊,趴在窗子上看,確定女生們都走了,回頭衝他眨了眨眼睛。
他還不知道這小子心裏想什麽?李亦歡估計在洋洋得意了,覺得又幫了他一個大忙。
不過說實話,李亦歡確實很有眼力見兒,也確實幫了他大忙,女生們走了沒一會兒,李亦歡就收拾了書包,麻溜兒地滾了,走之前還不忘裝模做樣地囑咐了一句:“我還有事兒,剩下的就拜托你們倆了!”
走的時候,這小子還拉上窗簾,關上了門。賀楓真的是有點無話可說。
等李亦歡走後,洛雲亭轉過身,朝他無奈地笑了笑。
他看著黑板上的畫——左半部分已經畫得差不多了。畫稿上大約分成左右兩部分,左邊畫的麵積會大一些,右邊隻會畫一些樹和石階,以及幾隻飛鳥,然後是底部,有一些顏色的渲染。
他知道洛雲亭並不需要自己的幫忙,於是幹脆找了張桌子坐著,麵對著他,看著他畫。
“你老是來幫我們班的忙,都已經快成我們班的人了,你們班那些人不會有意見嗎?”他吊兒郎當地說,嘴角勾起痞氣的笑容。
洛雲亭本是背對著他在黑板上畫畫的,聽到他的問題,微微愣住,然後他聽到了這人的輕笑聲,洛雲亭也沒有回頭看他,而是邊畫邊回答他:“怎麽會沒有意見呢?”
想來也是。之前話劇比賽的時候,洛雲亭就一直和他們班在一起,反而沒怎麽去二班的排練,現在又來幫他們班畫黑板報——說是幫忙,其實相當於這人一個人全畫完了。
他又問洛雲亭:“那你在乎他們怎麽想嗎?”
洛雲亭畫樹葉的手頓了一下,沉默了片刻,低聲說:“在乎。”
他望著這人的背影,看著隨這人動作微微擺動的黑發,看他握著畫筆的白皙修長的手指——手指的末端還沾染了青灰的顏料。洛雲亭雖然也看起來高大,但實際上很清瘦,整個人白皙又幹淨,讓人覺得他很脆弱。
他脆弱嗎?
也許是的。
也許是身上背負的東西太多了。
以前他跟自己說,他不願意讓他們的愛情曝光在眾目之下,他不願意在別人麵前與自己親昵,他小心和克製地在眾人麵前維持著他們僅是朋友的假象,他告訴自己,他害怕。
當他問這人,他是否在乎別人的想法的時候,這人又告訴自己,他在乎。當他的行為有一點點偏離最正常的軌跡的時候,他都會害怕別人的打量和異樣的目光。
可是,為什麽呢?
在賀楓的心裏,洛雲亭並不應該是這樣的,這人應當是坦然而無畏的,是冷漠的,是與世隔絕的。因為賀楓覺得,骨子裏的洛雲亭,同自己一樣。
他為什麽會這樣覺得呢?他忽然想起自己和這人的初遇——運動會時,坐在看台最後一排的那個少年,被陽光照耀得幾近透明,好像在另一個世界。
那時候,所有的人群和喧囂都離他遠去,也離這人遠去,他覺得,仿佛隻有他和這人是在一起的,其他的一切,都是另一個世界的故事,與他們兩人無關。
時至如今,不管他和洛雲亭經曆了怎樣的故事,不管這人的一言一行又給自己留下了怎樣的印象,不管這人在別人心中是什麽樣子的——在他的心底裏,洛雲亭實際上還是那個帶著耳機聽歌,被陽光照耀著,被暖風吹拂著的,透明的少年。
這人從來都沒有變過——還是說,是自己的印象太過於固執呢?
不是的。
不管這人表現出來是什麽樣子,他就是自己初遇時的他。
每個人身上都有很多故事,在不為人知的時候,都受過許多傷痛。這些故事和所受過的傷痛,可能會改變你的性格,改變你的氣質,改變你的一切,讓你徹頭徹尾地變成另外一個人。——會嗎?一個人會變成另外一個人嗎?
一個寬宏的人,也可能會變得極端自私,一個熱情的人,也可能會變得極端冷漠,一個善良的人,也可能會變得極端惡毒,一個單純的人,也可能會變得極端世故。
一個出世的人會變得入世嗎?一個無爭的人,會帶上枷鎖嗎?
洛雲亭呢?他看到的,他初見這人的時候,看到的是過去的他嗎?
其實,他喜歡的,不管怎麽說,都是洛雲亭這個人吧。
怎樣的他都好。
他不相信“改變”這件事。所有能夠被改變的東西,都是不重要的東西,所謂的“改變”,不過是一種應激反應,就像你碰一碰含羞草的葉子,它就閉合起來一樣,它本質上還是一株美麗的含羞草——隻不過,含羞草閉合後又展開不過幾瞬,而有的人的“閉合”卻需要漫長的時光才能打開心扉,而有的人的“閉合”,永遠也無法打開心扉。
他愛上了一株閉合著葉子的含羞草嗎?
他一定要讓這個人打開心扉嗎?他就這樣愛著一株閉合著葉子的含羞草,有什麽不好呢?他一定要去探究那疤痕的過往嗎?撕開疤痕,它真的能夠在傷痛之後痊愈嗎?
不管怎麽樣,他想知道。
他一點也不偉大,他並不覺得自己能夠治愈這人的傷痛,也並不覺得自己能夠強大到能夠打開這人的心扉。
自己隻是自私罷了。
——不甘心自己沒有參與到這人的過往,不甘心自己對在沒有自己的空間和時間裏的事情一無所知。
他本就不是一個多麽高尚的人,他也是個矛盾的人,歸根到底,他也是一隻動物。
對這個世界,他沒有什麽渴求的,可他仍有無窮無盡的欲望。這些欲望他看不見,可是它們隨時都可能會冒出來,一下子侵蝕他的理智——理智?他沒有那種東西。
如果現在問他,他的欲望是什麽?
是洛雲亭。
他愛他。
他一定要知道,那時候發生的事情。
“在乎?”可是你仍是來了。你仍然沒有拒絕我,參演我們班的話劇,你仍然沒有拒絕我,幫我們班畫黑板報。他心裏這樣想。
洛雲亭停下手中的動作,把手中的筆和調色盤放下,轉過身,麵對著他,眼睛裏有複雜的神色,漆黑的眼眸靜靜地望著他,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賀楓,你知道,我很愛你。”
他也回望著這人。
聽這人說——“所以,我也在努力。”
他凝視著洛雲亭長長的眼睫,亮如星子的眼眸,低聲問:“我可以抱你嗎?”
他沒有等這人回答,便向他走過去,一把將他擁入自己的懷中。他抱得很緊很緊,洛雲亭也許會覺得痛,可是即使這人覺得痛,他也要這樣抱著他。洛雲亭的手沒有抱他,而是垂下去的,大約是因為手指上染了顏料。
他努力地嗅著這人領口裏傳來的他身體的味道,不舍得離開一瞬。
他低聲在這人耳邊說:“抱著我好不好。”他覺得自己的聲音是近乎懇求的,他像是一個孩子,貪戀著溫暖和安全。
然後他感受到了洛雲亭的手,慢慢地抱住了自己,然後一下一下地,輕輕地拍著他的背,像在哄一個睡著的孩子。
忽然難過得想哭。
他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這是愛一個人感覺嗎?
這是被人愛的感覺嗎?
他仍是沒有問出口,那些他想要知道的。
大約畫到七點多,洛雲亭才把所有的都畫完了,外麵的天色已經暗了,賀楓去把窗簾拉開,走廊很安靜,學校裏麵已經沒什麽人了。
他回頭對洛雲亭說:“走吧,我和你一起出去。”
兩人從學子廣場穿過,然後沿著坡往下走,直到校門口——“狼狗”,也就是蔣蔚的幹爹,正搬了個凳子坐在門房外麵抽煙。今天“狼狗”不會攔他的,周六的下午,走讀生和住讀生都可以回家,隻不過他從來不回家而已。
出了校門,他們往右邊走。
“要去我家嗎?”洛雲亭沒有看他,而是看著前麵的路,聲音很輕。
他心裏一顫。微微低頭,看著身邊這人的側臉,暮色已經籠罩了,街邊的路燈也亮了起來,昏黃的光暈照在這人的臉上,有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他的視線不舍從這人臉上離開,說:“好。”
遠方的的高樓已經隻能看見灰黑的影子了,前幾刻晚霞還是絢麗的顏色,現在也開始變得灰暗了,淡還有深藍的光暈,與周遭的黑色不同。
馬路上的車很多,不願的前方是十字路口,有紅綠燈,車子一輛一輛地排著,每一輛車前後的燈都亮著——每輛車裏大概都有一個故事,但那些都與他們無關。
這個車水馬龍的世界,也與他們無關。
他跟著洛雲亭走,沒有問在哪裏,也沒有問有多遠。走到十字路口的地方,兩人過了兩遍馬路,去了斜對麵的一塊街區。
還要往前走。
“很遠的。”洛雲亭微微側頭看他。
他點點頭。
洛雲亭望著前方,告訴他:“我早就不和家裏人住一起了。看到他們,總會想起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這人的語氣很平靜,就像在說著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作者有話說:抱歉現在才弄好~
看文的小可愛們記得收藏~
希望多多推薦,多多打賞和送月票~
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