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天台(一)
半個多學期過去了,蔣蔚都已經跟校門口的門衛混熟了,聽李亦歡講,蔣蔚認了那個門衛老頭兒做幹爹——真是匪夷所思,蔣蔚真的是為了出去上網,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
那個門衛老頭兒很凶,最喜歡防著他們這些學生出去,特別是住校的學生,沒有假條是絕對不可以踏出校門口一步的。所以之前他們想要出去,就是找人借走讀證,然後編一堆奇葩理由說什麽家裏有事之類的,有時候可以蒙混過關,但大多數時候都不行。
因為那個門衛老頭兒長得精瘦,個子不高,但身上都是腱子肉,大家給他取了個外號,叫“狼狗”。
後來,蔣蔚經過多方打探摸索,在停車場靠裏麵的位置,找到了一個可以翻牆的地方——那一處牆壁有點塌,下麵還有一堆沙石,對於伸手矯健的人來說,翻出去並不是什麽難事。那堵牆外麵是路邊的花壇,本來是好好的,他們幾個人經常從這裏進出,那裏的灌木樹枝都已經被他們踩得光禿了。
但就在前幾天,那堵快塌了的牆被修好了,牆角下的那堆沙石也不見了蹤影。現在再翻出去,就很困難了。
賀楓並沒有多喜歡出去上網,但是待在學校外麵,總比關在學校裏麵強,所以之前也經常和他們翻牆出去,但是他並沒有多強的欲望說一定要去網吧。
但是蔣蔚就不同了,這小子有網癮,聽他說,他初中的時候,他父母還試圖把他送到戒網中心去,被他奶奶死活攔住了,說那不是人待的地方,所以他才瀟瀟灑灑過完初中,現在他的網癮已經沒救了,他父母還想把他往戒網中心送,但是現在戒網中心接連爆出負麵新聞,老人家更不敢送他去了。
現在,連接校內外的“矮牆”被修好了,蔣蔚沒辦法出去,居然認了“狼狗”做幹爹,真是有本事。
蔣蔚在賀楓他們麵前吹牛托大,說現在不僅他自己可以在校門口進出自如,還可以帶他們出去。賀楓他們不是很信任他,萬一被捉住,被交到趙文那裏去,又是一件麻煩事。
賀楓跟蔣蔚說,他不去了。
蔣蔚又想拖李亦歡和他一起,李亦歡也拒絕了他,說不想正麵和“狼狗”打交道。
音樂教室在綜合樓的五樓,空間很大,裏麵擺了一排一排的長木椅,都很舊了,有點像北歐電影裏麵的那種感覺。前麵是講台,麵向講台的左側擺了一架黑色亮漆三角鋼琴,右側靠著牆還有一架原木色立式鋼琴,看起來都有些老舊了。
麵向講台的左側是大片的落地窗,前後淺棕色的窗簾並沒有拉上,而且窗簾不是擋光的布料,即使拉上了,也擋不住陽光的直射。
前幾天都是陰天,雖然沒有下雨,但是一直有厚厚的雲飄著,把陽光都擋住了。今天不知怎麽,卻忽然放晴,雲都散開了,陽光能夠照到地麵,連帶著氣溫也上升了好幾度。
他果然還是喜歡有陽光的天氣。
他到音樂教室的時候,教室裏已經零零星星坐了一些人了,可能是教室太大了,即使全班都來了,看起來也是稀稀拉拉的。他挑了個偏後靠窗的位置,正好在窗簾的旁邊。窗簾把他的身體擋住,隻有昏黃的光能照在他的身上,他的下半身卻暴露在從窗外直射的陽光下。他的腳踝在在陽光的照射下,顯現出蒼白得顏色。
他看著陽光直射在空氣裏顯現出來的塵埃,有點發呆。
有陽光的音樂教室,像一個古老的教堂,被窗簾擋住的地方,光線是昏暗的,橘黃色的,沒有窗簾擋住,被陽光直射的地方,被照得亮堂堂的,有些刺眼。交界得空氣中,有細細的塵埃漂浮。
他忽然覺得,其實世界很豐富,隻是人類很孤獨罷了。
上課的時候,老師在講台旁邊的三角鋼琴上彈奏柴可夫斯基的《六月船歌》,配合著整個教室靜謐的氛圍,沒有人講話,大家的呼吸也都是輕緩綿長的。
他沒有看講台,而是用手稍稍拉了一下窗簾,看著窗外。五樓並不算高,從這一側的窗子看下去,可以看到籃球場,但此時並沒有什麽人打球。陽光照在一場漆了紅色油漆的地上,顏色非常鮮明,竟一點也沒有秋日的落寞,一瞬間他還以為回到了夏天。
洛雲亭在做什麽呢?他不禁想。
在上課吧。這人一定左手支著下巴,右手在課本上做筆記,眼睛望著老師,唇角有溫柔的笑意。然後,被老師點起來回答問題的時候,也是條理清晰,不慌不忙的。
所有人都會佩服洛雲亭,喜歡他,想要親近他。
可是這人是自己的。
想到這裏,他不禁彎了彎唇角。
其實他一點也不了解洛雲亭,他隻是喜歡他。
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想要了解他,想要了解自己不曾介入的他的那段過往,想要了解自己不在的時候他所經曆的時間與空間,想知道他的一切。在所知甚少的時候,就會根據自己已經知道的那一點點去猜測,去想象,然後心裏就會有一個想象中的他。
可是,他已經知道,洛雲亭和自己想象之中的完全不一樣了。
不過,要說完全不一樣,也不對。其實,他內心深處,是知道那人的模樣的吧——知道那人的脆弱,知道他的孤獨,知道他的冷漠。
他曾問自己,他是不是愛慕那人那無所不能的樣子,愛慕他表現出來的溫柔和煦,愛慕他那與世隔絕的樣子。
他又一方麵知道,洛雲亭也是一個凡人,而非一個神。他擁有人類所有的情感,擁有人類的能與不能,他有恐懼,會緊張,他也會愛慕別人,他也會討厭自己,他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因為對等的付出——他也隻不過,是個脆弱的凡人罷了。
他還是喜歡他嗎?喜歡和他想象之中不同的他嗎?
有些東西早就改變了。
在那晚的星空走廊,洛雲亭轉過身吻自己的那一刻,他就走下了神壇,卸下了盔甲,走出了禁錮著他自己的那間黑屋子。
是的,洛雲亭和他是一樣的。
他曾說,他待在一間沒有門沒有燈的黑屋子裏,別人無法進來,他也無法出去。他隻能坐在那扇窗前,呆呆地看著窗外的花與樹,聽著窗外的風聲,把身子縮在黑暗裏,去感受窗外的陽光,然後去戀慕一個伸手也觸碰不到的人。
後來,在那個夜空漆黑的晚上,在繁星閃爍的星空走廊之下,洛雲亭打開了他的窗子,跳進了他的黑屋子裏。
可是他從不曾想,這個人讓步了多少。
這人不是本來就站在陽光下,站在鳥語花香之間的。
他也有一間出不去的黑屋子。
他有他的脆弱與敏感,他也受過無法痊愈的傷害。
他除下盔甲,也有軟肋。
他做的事情,比自己多太多了。
他怎麽能,不喜歡這樣的洛雲亭呢?
音樂課下課後,他沒有馬上走,仍坐在椅子上沒有動。不想下樓,不想回去上課。他貪戀這裏的陽光,和安靜的空氣。
他能感覺同學在偷看自己,但是他沒有理會。過了一會兒,教室裏的人都走了,老師也走了,偌大的音樂教室,隻有他一個人。
音樂教室是要鎖門的,有專門鎖門的大爺,一般考慮到老師拖堂的情況,不會一下課就立即上來鎖門。而且學生社團的成員有的需要練琴,所以鑰匙並不是隻有大爺一個人有,但是他們一般用完都不記得鎖門,所以大爺會經常上來查看鎖門的情況。
他也不知道自己待了多久,窗外的陽光投射在另一側的牆上,照出令人目眩的光斑,他看過去,隻覺得腦袋有些昏,不禁閉上眼睛。
空氣中有好聞的味道,不知道如何描述,但讓人舒服和安心。
忽然聽到鋼琴聲——是阿南亮子的《Refrain》。
輕緩的,憂傷的,明亮的。
他睜開眼,是洛雲亭。這人坐在那架原木色立式鋼琴前麵,彈奏著這支曲子。他隻能看到他安靜的背影,和漆黑的頭發和一截白皙的脖頸。
他穿著水藍色的校服外套,布料看起來柔軟又貼合,
琴聲像夏季午後散漫飄著的雲,像樹林間抖動著葉片的輕輕吹動的風,像屋頂上反射的光,像透明的夢。
他著這人背影,不舍得將目光移開。
“去天台吧。”洛雲亭回過頭,望著他說。這人的眼睛裏有好看的笑。
他點點頭。洛雲亭把琴蓋放下,把琴凳往裏麵放,然後轉身向他走過來。這人穿過兩列長椅中間的過道,一步一步向他走來。他沒有動,而是坐在原本的位置上,望著這人的眼睛。
洛雲亭走到他這一排,然後往裏麵走,走到他麵前,向他伸出手。
他抬起手,洛雲亭牽住,然後轉身。
他們牽著手,往天台走去。
綜合樓是一棟很安靜的樓,很少有人過來,一樓是物理實驗室,二樓是生物實驗室和化學實驗室,三樓是機房,四樓是多媒體教室,然後五樓是音樂教室和琴房,盡頭處還有一間舞蹈教室。再往上一層樓是一些空教室,裏麵有一些桌椅,是有時候考試座位不夠,救急用的,但很少被用到。
綜合樓一共六層,再上一層,就是天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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