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秋遊（終）
他忽然有點惆悵了。說實話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起碼之前的歲月裏，他從來沒有這樣的情緒。
很多時候會想到沈柔，對於這樣一個女孩，他沒辦法對她殘忍，沒辦法忽視她，但他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喜歡她，他會為她惆悵與心憂，卻沒辦法喜歡她。
——他喜歡另一個人。
目光望向坐在對麵偏左邊的洛雲亭。那人的目光也正好對上他的眼睛——洛雲亭微微一愣，隨即淺淺地笑了笑。
賀楓的眼睛凝視著他，不舍離開。
遊戲中間當然發生了很多可笑又有趣的事情，他們的笑聲愜意又活潑，單純又熱烈，他們會在凝重地推理思考後滿嘴跑馬，說出一個又一個可笑的段子，然後爆發出驚起飛鳥的巨大笑聲。
藍野憑著自己若愚的大智，把大家騙了好多回，一隻狼領著村民們走向人生巔峰，把嫌疑都轉移到神的身上。
江瀾由於話太多，發言又不專業，總是被大家一致票死。
楊景澄是真的很會玩，是真的聰明……幾乎她帶隊都能玩贏，可是就是因為她玩得厲害，也經常被狼人第一個殺。
李亦歡？他一直在裏麵攪渾水，唯恐天下不亂。賀楓他們到後來簡直想把他踢出去。
洛雲亭也算是很會玩的，而且也沒有人要票死他，所以是常勝的贏家。
其他人表現得馬馬虎虎，還有幾個新手，不怎麽會玩。
至於賀楓？一直沒有抽到什麽重要角色，還被殺了好多回……他覺得，可能他就是長了一張狂拽酷霸屌的反派英俊臉吧。
遊戲大家都玩得很盡興，後來高秦也加了一個組在一起玩，留了趙文一個人在旁邊坐著。他們這邊偷偷在笑：“老高也終於忍不了趙文了，哈哈哈哈哈哈……”
三點半的時候，大家收拾東西，準備下山了。
排好隊，清點了人數，男生們負責提他們製造的垃圾，開始三五成群地往下走。下山的時候，賀楓正準備提著東西走，沈柔走到他旁邊來了。
“賀楓。”
他彎腰提東西的的動作一頓，抬眼看她。
“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她的眼睛有點潤潤的感覺，即使沒有哭，也有一種讓人憐惜的感覺。
他沉默了一會，低聲說：“是。”
她的眼睛有點紅，轉身走了。
他沉默著提了東西往山下走。
下山是和江瀾他們幾個一起走的，李亦歡不知道跑哪裏去了，賀楓也沒找他。洛雲亭他們走到比較前麵了，他也沒有去追他們。楊景澄沒和大家走一塊，也不知道走到哪裏去了。不過這些都沒所謂。
沒有什麽意外地下了山，上了返程車，回了學校，回了家。
大家期待了很久的秋遊，班委們忙了很久的秋遊，就這樣結束了。
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就知道，孤獨大概是他一生掙脫不出的牢籠與淨土。這種情緒，在你心中空無一人的時候會有所體現，在心裏裝了一個人之後，會體現得更加明顯。
因為，在你的心裏沒有什麽人的時候，你仿佛對世界的顏色不甚在意，濃烈也好，暗淡也罷，似乎沒什麽關係。可是當你的心裏有了一個人的時候，世界似乎變得鮮豔起來。而他，最突出的那抹顏色。
你置身萬般濃烈之間，就找不到自己了。
接下來的大事是月考。雖然賀楓覺得這個和他沒多大關係。
秋遊結束之後，大家就真正地進入了學習狀態。其實運動會之後到秋遊，這段時間大家都比較浮躁，沒有真正進入高中的學習狀態。
賀楓當然不覺得有什麽不同。他初中是這樣，高中也打算繼續這樣。他不是不學習，他隻是喜歡按照自己的方式做事情，他願意做化學作業，願意聽蘇素屏的曆史課，但他死也不願意聽趙文的語文課。他可以自己看書，他可以自己用心來體會，但不喜歡別人強迫著自己一定要去做某件事情。
那天在趙文的課上看《山音》，被趙文抓了，讓他站到教室外麵去。他正眼都沒有瞧趙文，拿著書，一手從抽屜裏拿出校服外套，就往教室外麵走。由於他坐在最後一排，趙文又把動靜鬧得很大，前麵的和旁邊的轉過頭來看他。
他一點也不尷尬，也沒有看他們，邁開腿就往外麵走。
“把書給我放下。”趙文在他身後冷著臉說。
他腳步一頓，又直直地往外走了。
賀楓到門外就不清楚裏麵發生了什麽，他隻管靠在教室的外牆上，繼續看他的書。後來才聽李亦歡說，他出去之後，趙文黑著臉在原地占了很久，然後跟大家說繼續上課。
他把外套穿上。十月份已經不那麽熱了，風也不是像九月那樣暖暖的了，而是帶著一絲涼意的，但是還是有陽光的，陽光照在白皙的紙頁上，有一種溫暖的感覺。
其實他很享受這種感覺，倒要感謝趙文把他趕出來了。
大概是並不漫長的一個過程，下課鈴響了，裏麵沒有馬上下課，趙文拖了一會兒堂。等教室裏麵突然吵鬧起來，趙文也伴隨著這喧鬧聲走出來教室，到他麵前來：“去我辦公室。”
他合上書，跟著趙文後麵走。倒也沒有怕他什麽的，不過畢竟趙文是老師，而他是學生。
辦公樓和教學樓不在一塊兒，要出了教學樓，穿過綜合樓才到辦公樓。趙文的辦公室在三樓，是兩人間的辦公室，另一個老師不在，所以現在辦公室裏隻有賀楓和趙文兩個人。
趙文到他座位上坐著，喝了一口茶。而他在靠近門口的地方站著，眼睛沒有看趙文，也沒有看地上，而是看著另一邊的窗外。
他們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僵持了一會兒，趙文大概是忍不住了，或者覺得時機到了，抬眼看他：“賀楓，我一直覺得你是個聰明的孩子。”
他收回目光，定定地看著趙文。
“但是你怎麽在大是大非的事情上分不清楚呢？”他盯著他，想看他的反應。
當然賀楓毫無反應。
趙文繼續說：“我教了二十多年書，我自認為我講的課還是很不錯的，起碼被評過示範課。”他頓了頓，“你就這麽聽不下去嗎？”
他還是不說話。
趙文朝他手上的書抬了抬下巴：“什麽書？這麽好看？在上語文課的時候看？”
他終於給他了一點反應，淡淡地說：“《山音》。”
“什麽？”
“……川端康成的《山音》。”他又說了一遍。
這回趙文大概是聽清了。他沉默了一會兒說：“這種書你可以以後再看。”
賀楓不說話，他想看什麽，他想什麽時候看什麽，當然由他自己決定。
“高中是一個非常關鍵的階段，這個階段你是不是清醒決定了你以後的人生。賀楓，我知道，像你這樣的孩子都非常有想法，但是我不得不說，在高考這件事上，不是靠一些小聰明勁兒能搞好的。”趙文大概覺得自己很懂他這樣的人，大概覺得自己用苦口婆心的語氣他就會被他的真誠打動。賀楓覺得可笑。
話不投機，他一直不搭理他。
他其實還挺喜歡趙文辦公室的位置的。靠外的牆上的玻璃窗很大，外麵是石壁和一角天空，石壁上有爬山虎和深綠的迎春枝條，陽光從天空一角照下來，顯得生機勃勃。石壁上麵是學校的植物園，幾年之前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被封了。
趙文的話他聽不進去，一直一個人喋喋不休也沒意思，趙文和他對戰不是一次兩次，也懶得再對他發火，而且已經罰他在教室外麵站了半節課了，現在倒是沒有再為難他，讓他回去。
他朝他搖搖手，示意他出去。
賀楓轉身就走，頭也不回。
辦公樓是一棟圓柱體型建築，中間是環形樓梯，從一樓盤旋到六樓。賀楓從三樓往下走，眼一掃，忽然就看到了洛雲亭。
辦公樓的一側全是玻璃，從一樓到六樓都是，如果是下午，陽光會透過那一麵玻璃射進這棟圓柱形的建築裏，會遍灑溫和而明媚的光，這裏將變成美得宛如接近天堂的地方。
現在是上午，陽光不從這邊照射，反而從另一邊，於是這裏就背光了，整個樓裏有一種淺淺的昏暗的感覺，這種感覺很細膩，你會願意坐在樓梯上一整天，當然如果這棟樓裏一個人都沒有。
或者，隻有眼前這個人。
賀楓從上麵下去，而洛雲亭在一樓正準備上來，他往下看，而洛雲他向上抬眼。他們目光相撞。
賀楓依舊是癱著一張臉，一手插在褲袋裏，一手拿著書，稍微有點駝背，低著頭，他低頭的角度正好使他的目光看向洛雲亭。洛雲亭看到他看到自己，眼睛微微有點睜大，看了他一會兒，大概是愣了下。
然後，他淺淺地朝賀楓一笑。
這回換賀楓發愣了。你知道，他本不是遲鈍呆傻之人，卻容易為一些美麗的東西迷惑。
在這樣一種靜謐又慵懶的氛圍裏，他覺得自己移不開眼，也不能動彈。而事實是他的身體絲毫不受影響地往樓下走，步子沒有絲毫的變化，麵上也沒有任何表情。
他抬了手，微微朝洛雲亭示意，然後繼續往下走。洛雲亭也低頭，低頭往上走，他們在二樓樓梯盤旋處相遇了。
“洛雲亭。”他的聲音很低，仿佛呢喃。大概也隻有洛雲亭經過他時才能夠聽見吧。
洛雲亭抱了一堆作業，雖然他也身形高大，並不瘦弱，但也看起來有點吃力。他輕聲說：“我來交作業，你也有事情嗎？”
賀楓低聲說：“趙文喊我談話。”聲音很輕，語氣一點也不在意。
洛雲亭微微睜大眼，又眯起來笑。
他們不再說話，擦肩而過。
洛雲亭上去了，而他走出了辦公樓。外麵陽光很盛，很晃眼。秋風吹得冷。
他忽然想，他應該幫他把作業抱上去的。
【作者有話說：川端康成的《山音》是蓬山超級喜歡的一本書，強烈推薦，看的時候超級心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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