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運動會（一）
賀楓第一次見到洛雲亭，是在高一運動會上。
那時，一班和二班相鄰，看台上，自然是坐在一起。賀楓坐在看台的最下麵一排，準備著男子1500米的上場，女孩子們在後方看台上呐喊著，他回過頭去，一眼便看到了那個少年。
那人低著頭，微合著眼，靠在看台最後一排，耳朵裏插著耳機。九月的陽光流連在他的皮膚上，照出白皙潤澤的柔光，讓人覺得溫暖安詳。
賀楓微微失神，女孩子們的尖叫和廣播裏的進行曲在那一刻仿佛放慢成了低沉疏宕的古老歌謠，刹那間，賀楓的心裏眼裏仿佛都隻有他。
1500米的過程很短，賀楓似乎是恍惚著、心悸著跑完。終點離一班的看台很近，計時的同學統計數據時，班上便有很多人圍上來，遞毛巾遞水。
人群像星河漾起的漣漪。
穿過層層人群，賀楓找不到他。
運動會期間，整個校園都是人，平時在教室裏的，全湧了出來。
喝水時無聊地坐在看台上，賀楓想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尋找他的身影，卻不能找到。
不知你是否曾有這種體驗：雀躍的、不安寧的，心髒會不聽使喚地忽然加速，你忽然對周圍的一切敏感起來，你能聽見清脆的鳥鳴，能聽見不遠處一群女孩子說的悄悄話，能聽見跑道上有力迅速的腳步，能聽見風穿過草木的沙沙聲……
你會覺得陽光刺眼，你能感受到陽光穿過你額前的黑發，照在你的臉龐上。你能感覺到你的身體裏有力量在湧動，血液在流淌。
你感受到了無限的生命力。
你忽然覺得這世界很有意思，你忽然覺得此世為人是件不錯的事情。
你可能不知道這因何而起——賀楓也不知道。
他就那樣，一下子出現在賀楓的生命裏。於是賀楓的眼睛開始追隨洛雲亭的身影。
無聊的運動會似乎被陽光打上了絢麗的色彩，一切都鮮活了起來。
賀楓有兩個項目，男子1500米是在第一天的下午，已經跑完了，得了個不錯的名次，班上一片歡欣。還有一個接力在第三天上午，還早呢。
班長給了賀楓一份名單，讓他提醒有項目的同學熱身上場。這不是他該做的事，隻是男體委被老師喊去協助裁判，這事沒人做。賀楓懶散又傲慢，偏有一張英俊的臉龐，班長似乎對他很有好感，很多事情都找他做。有時他會拒絕，但大多時候不會。
“賀楓，你在想什麽呢，一臉呆滯像個傻子。”班長嬉笑的臉驀然出現在賀楓眼前，他的眼裏才有了焦距。賀楓坐著，她站著，他得微微抬頭才能看著她的眼睛說話。
賀楓臉上掛起痞氣的笑容，微眯著眼，望著她，“想你……怎麽就知道奴役我。”
江瀾不是個矯情的女孩兒，反而爽朗大氣，此時她麵上一羞，卻強裝出一副男孩子氣的樣子，推了一下賀楓的肩膀，也挑起嘴角，道：“賀大少居然連我都調戲！”
賀楓笑了一笑，沒說話，隻是嘴角勾起的弧度擴大。
忽然一個身影遠遠地進入了他的視線，賀楓心中一悸，一下子收斂了笑容。
他把名單塞到江瀾手裏，站了起來，一步跨過分離運動場和看台的欄杆，從貼著運動場的過道，走上一旁的樓梯。
走出兩步後，他回頭對著有些沒反應過來的江瀾匆匆說：“我去買瓶水。”說罷便快步離開。
江瀾在身後叫他：“這裏有礦泉水，班上買了的……”
她的聲音漸小，大概是他越走越遠。
賀楓的確是去買水。隻是在去小賣部的路上不停張望。路上人很多，嘻嘻鬧鬧的。他想盡量讓動作不那麽明顯，卻不能夠。
一路走走停停，到小賣部，隨意拿了一瓶水，慢悠悠地往回走。
有些失落。賀楓告訴自己，你本來就是來買水，又沒有什麽別的目的，失落什麽呢？他不允許自己去細想。
回到看台，江瀾坐在賀楓之前坐著的地方，百無聊賴地看著名單，忽一抬眼，看到他回來了，又看了看他手裏的水，表情有些奇怪，她揚起頭問他：“賀大少喝水還挑牌子？”
賀楓扯出輕佻的笑容，撥了撥她披著的長發，不置可否。
江瀾有些不自在，也學著賀楓笑容，問：“賀大少總是這麽隨意地對女孩子嗎？”
他失笑，“不，你不算女孩子。”
於是賀楓毫不意外地被班長踹了一腳。
大約到了五點，第一天的比賽項目都結束了，學生會的同學們過來收拾攔在看台前的欄杆。班長大人又支使賀楓搬飲水機，其他幾個男生也過來幫忙抬桌子。江瀾提著沒喝完的幾罐補能飲料，和幾個男生一塊兒往教室走。
他們幾個落在最後麵，其他人都去食堂吃飯了。
這幾個男生都是賀楓不錯的朋友，平時會一起打球打遊戲，對女生評頭論足。
一班教室就在一樓，這一樓隻有他們一個班，旁邊是圖書室，其他同年級的班都在二樓和三樓。
樓層低有樓層低的好處，比如搬著重物，不用辛苦地上下樓。
校園的綠化做得很好，一班的窗外栽了櫻花樹，銀薇。櫻花開花的時節已經過了，滿樹都是綠綠的葉子，在陽光下透著瑩瑩綠光，為學生們遮下一片陰涼。
回到教室時，教室裏的人已經很少了，大部分去吃飯了，一些男生可能去打球，女生們大概都回了宿舍。
運動會期間沒什麽作業，高一的學習壓力還沒那麽大，極少有人還留在教室學習。
李亦歡提議幾個人一起去吃火鍋，江瀾本想拒絕，賀楓一把摟住她的肩膀，湊近她的耳邊，一副無賴樣，“班長大人，這麽磨磨唧唧可不是你的風格。走啦！”
三個男生加上半推半就的班長，四個人風風火火地走向食堂。
九月底，天黑得還很晚。高一才開學不到一個月，經曆了一個隨意的、為期一周的軍訓，大家都迅速的熟絡起來。正式學習了兩三周，一切都還剛剛開始，所有人都還沒有什麽壓力，玩得隨意，笑得燦爛。
運動會期間沒有晚自習，大部分人是住校的，於是，晚自習期間，大家都聚在教室開聯歡會。
桌椅擺得亂七八糟，有人在教室中間唱歌，賀楓獨自一人坐在後門角落裏，腳隨意地翹在桌子上，靠著牆，看著他們胡鬧。
教室的燈光很明亮，尤其是教室中間。嬉鬧的人群和亮晃晃的燈光讓人眼睛疼。
李亦歡大概是看到賀楓一個人，繞過雜亂的桌椅和紛鬧的人群，拖過一張桌子，橫在賀楓麵前，跳坐在桌子上，麵對他。
“怎麽，有心事？”他挑著眉毛，語氣也吊兒郎當，絲毫不像是談心的樣子。
賀楓抬眼看著他。
他當然有心事，但他不打算告訴李亦歡。於是他笑得沒心沒肺，看著李亦歡，像是有些莫名其妙。
李亦歡看似沒個正經，實則心裏通透得很，他狐疑地看了賀楓一眼，不確定地問：“江瀾？”
“江瀾？”
“你對江瀾有意思？”
“沒有。”賀楓有些失笑。
李亦歡深深地看他一眼，說，“我走啦！”然後就跑到了人群裏。
第二天運動會，沒賀楓什麽事，江瀾喊他幫她做事，他拒絕了。
可能是昨天李亦歡的詢問，也可能是他心裏有事，突然懶得做很多事了。
賀楓喊了幾個人去球場，有幾個女孩子說無聊，想看男生們打球，便也跟著去了。李亦歡又喊了二班的幾個，勉強湊夠了人。
籃球場的一場是今年暑假新修的，設施場地都很不錯，是露天的。旁邊圍了石牆，上麵爬滿了爬山虎，綠意盎然。牆下的花台上還種了幾大叢迎春花，枝條修長碧綠，十分好看。二場比一場高了幾個台階，仍舊是水泥地，一般沒什麽人去上麵打球。
九月底天氣還很炎熱，陽光很刺眼，很曬，但男生們不在意這些，拿了球，轉球分了撥，就開始打。女孩子們頭頂著校服擋太陽，在一旁坐著看球。
打了一個多小時，二班的幾個男生有比賽，於是散場了。女孩子們圍過來送水，說要一起回看台。
賀楓擰開一瓶水，大口喝著，水從他嘴角漏下，流到脖子，深入T恤裏，旁邊有女孩子看直了眼。他拍了拍李亦歡，說：“你們先回去吧，我有點事。”
李亦歡衝賀楓笑得曖昧輕挑，領著一幫男生女生往看台方向走去。
賀楓有些無語，這小子的腦子裏每天都裝著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能看清別人，別人卻猜不透他。看他那個笑容，不知道又腦補了什麽。
其實賀楓什麽事都沒有。隻是無聊得不想回看台，心裏仿佛有一種躁動與不安，似乎有什麽要破繭而出。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心裏忽然掠過那張寂靜安詳的容顏。
滿身是汗，陽光毫無阻礙地照在他身上。
他拿了一瓶水，漫無目的地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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