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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荒帝決策

  冰冷的風吹在令狐蓁蓁的頭發上,有點癢,她轉過身,卻發覺自己像是又回到了榣山,九曲橋上積雪皚皚,如墨天空依然有瑩絮天火如星落。


  是夢?非夢?

  她靜靜望著天火,背後忽然響起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你……叫什麽名字?”


  不等她回頭,一團人影便如煙凝聚在眼前。


  來者是個看上去三十來歲的男人,身著十分華貴的黑色衣裳,麵容俊朗,隻是眉宇間仿佛有千斤重的陰鬱壓著,甚至顯得凶戾。


  令狐蓁蓁掂量不出實力差距,答得老實:“我叫令狐蓁蓁。”


  “真假的真?”


  “其葉蓁蓁的蓁蓁。”


  他莫名出了一會兒神,又道:“你知道自己父母是誰?”


  令狐蓁蓁想了想:“不算很知道。”


  他笑了笑,有點像冷笑:“你父親是個生性涼薄且殘忍的大魔頭,無論在中土還是大荒都有無數仇家,我也是其中之一,你怕不怕?”


  “我很怕。”


  事情都是令狐羽幹的,但這幫妖非奔著她來報仇,她又能有什麽辦法呢?怕歸怕,還不是隻能打一架。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凡人有句話叫父債子償,這是你的命。你若怕,可以自行了斷,讓令狐羽的血脈斷在你這裏,仇恨自然也沒了。”


  “可我隻有一半令狐羽的血脈。”令狐蓁蓁停了一下,又道:“另一半是我母親的。”


  雖然傳說裏她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不過總歸沒令狐羽那麽多仇家。


  提到“母親”二字,他的神情忽然變得柔和,連聲音都多了一絲暖意:“你知道自己母親的事?”


  她搖頭:“不知道,隻聽說是南荒帝的寵妃,和令狐羽私奔了。”


  他陡然大笑起來,笑聲裏仿佛藏著無數的憤怒與淒涼。過了很久,他才止住笑聲,緩緩道:“寵妃?私奔?是了,已過了五十年,難怪。”


  他麵上浮現出懷念的神色,像是詢問,又像是自言自語的呢喃:“你多大?以凡人的年紀來看,不到二十歲?我第一次見著她的時候,她看起來比你還小些,不過比你溫柔穩重多了,更有滿腔的熱情……對這世上的一切都好奇而熱愛……”


  也不知想起什麽,他不說了,隻是目光閃爍,好似一時極高興,一時又極痛恨。


  過得良久,他方又道:“我確然封她做過妃子,還想讓她做我的荒後,我想與她一生一世在一起,隻可惜……不過,她最初是我的臣子,聰明又能幹,什麽事交給她都能做到最好。”


  臣子?所以他是……


  令狐蓁蓁微微變色。


  他又笑了笑,帶著一絲悵然:“令狐蓁蓁,孤乃南之荒帝,入你夢中與你一敘。”


  真是那個會把她碎屍萬段的南荒帝?!

  令狐蓁蓁倏地合攏嘴,悄悄退了兩步。


  南荒帝淡道:“孤其實並不想再見到你這張臉,不過不想見的法子有很多,孤可以讓你死,也可以讓你生,一切看孤的心情。”


  她吸了口氣:“那你現在心情如何?”


  他並沒接話,目光深邃而憂鬱地凝視她,過了很久,低聲道:“你看著孤。”


  五十年不曾見的琥珀眼眸又一次靜靜望著他,一模一樣的眉眼,截然不同的眼神。


  “令狐蓁蓁,你母親並不能像常人那樣生育,可她被一個卑劣狡詐的凡人逼迫著,生下了你。”他低沉的聲音裏帶著一種異樣的痛楚,以及一絲藏得極深的殺意,“正是因為有令狐羽,有你,她才丟了命。”


  等下,雖然她挺好奇自己母親的事,但南荒帝這個語氣不妙啊!大大的不妙!


  令狐蓁蓁又退了兩步,便聽他繼續說道:“隻是,孤亦愧對你母親,她沒欠任何人,世間不知無妨,可你要知。”


  她斟酌著開口:“是嗎?好,我知道了。”


  南荒帝直直看著她,麵上表情叫人捉摸不透,過了片刻,他又道:“你既然對自己母親的事一無所知,難道就沒有什麽好奇想問的嗎?”


  令狐蓁蓁語氣很慎重:“那……我問了,你會說?這樣你心情會好點嗎?”


  他卻笑了一聲:“真是一點也不像她。”


  她都沒見過自己父母,脾性能像才怪了。


  令狐蓁蓁扭頭盯著他看,隻盼他說點什麽,不管是痛罵令狐羽,還是溫柔緬懷寵妃,她都可以聽,這可是生死攸關的大問題。


  可這位南荒帝卻不說話了,隻背著手仰頭靜靜望向遠處的榣山頂,那裏天火正變幻萬千,萬古長河,朝夕風月,盡收眼底。


  像許多年前那樣,他凝神看了許久,冷笑道:“什麽神跡,不過是些浮光掠影,無甚意思。”


  真的?但他看上去明明是喜歡的模樣。


  令狐蓁蓁說道:“那就是有意思的意思。”


  南荒帝猛然一怔,緊跟著卻哈哈大笑起來,長袖忽然一甩,整個人化作煙霧消散開,再無蹤跡。


  重陰山冬雨綿綿,他立在黑石平台邊緣,收斂了所有真言,任憑冰冷的雨淋濕自己。


  身後兩位太上脈脈主,還有其餘三方荒帝都在等候他的決策。


  南荒帝攤開手掌,掌心浮現兩粒寶珠,一粒黑,一粒白,一粒死,一粒生。


  ——這大荒唯一的神跡,名頭甚響,其實不過是些浮光掠影,淺薄淩亂,無甚意思。


  ——陛下,這便是意思了。


  他幹涸的眼眶裏忽然滾下數顆淚珠,五十年凝固的時光像是突然飛速流逝過去,世間早已無她,夢裏也無她。


  那小姑娘說的對,她不光是令狐羽的女兒,也是她的女兒。


  他將黑色寶珠輕輕捏碎,聲音很低:“讓她走。”


  二脈主拱手道:“四位荒帝都已下了決斷,四位都同意放她走,太上脈感謝諸位陛下的厚意。”


  西荒帝倒有點不好意思:“早知他這樣選,孤就該選叫她留。”


  北荒帝冷道:“你還非得找些麻煩?孤走了。”


  那東荒帝笑道:“南荒帝也該好好管下地界,妖君隻是妖君,莫叫他們胡作非為才是。二位脈主,東之荒向來敞開大門歡迎中土修士,還望將此誠意告知諸仙門,我東之荒的繁華,不輸給西之荒。孤也走了,告辭。”


  西荒帝皺了皺眉頭,忽想起虞舞伶信上提及墨瀾伶人內丹被取走半個的事,他倒是有心調查,奈何查到後麵歸處都是南之荒,輪不到他做主。


  他隻望著南荒帝說道:“你這些年不管事,叫那昌元妖君鑽了好大空子,孤總覺他有什麽籌謀,你該把心思扭到正道上來。”


  說罷,他的身影也如先前兩位荒帝一樣,瞬間化作雲霧消散。


  大脈主行至南荒帝身側,沉聲道:“陛下,中土仙門本不該插手大荒事務,不過,陛下身上?草的味道甚重,老朽不得不提醒您,?草長在中土的泰室山,果實雖能治夢魘,可味道聞久了會令人暴躁易怒,陛下空閑時,還是留意一下味道的根源。”


  他拂塵一掃,溫和的風將沉睡的令狐蓁蓁托起放在妖獸背上,又道:“老朽與二脈主便將這姑娘帶走了,多謝陛下厚意,保重,告辭。”


  再次睜開眼,天色已然大亮,令狐蓁蓁定定望著頭頂陌生的床帳,猶帶迷惘。


  好像做了什麽夢,看了一晚上天火,有點累。


  床邊有個陌生而爽朗的女聲笑道:“醒了?應當再沒什麽不適了吧?”


  那是個身材瘦削的女子,穿著豆綠衫裙,膚色微微發黃,整個人從頭到腳有種說不出的爽利大方。


  不等她問,她又道:“我是俞白,字賽雪,太上一脈的修士。令狐姑娘……不,或許以後該叫你小師妹,師尊有意將你收入一脈,你現在還可以叫我俞修士,等確定拜師,便要叫我三師姐了。”


  拜師?她有師父,可她的師父拇指被砍了,對手藝人來說,也等於沒了命。


  令狐蓁蓁忽地回過神,驟然翻身坐起,她得先把師父一家子找到。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俞白反手替她開了門:“不用急,神工君師徒三人就在隔壁,你二師姐的傷也已治好,隻要靜養三天便可徹底痊愈。”


  二師姐的傷?

  令狐蓁蓁不及想明白,一把推開隔壁客房的門,原本坐在床邊的神工君母女微微驚訝,見著是她,神色又變得複雜。


  床上的巫燕君已醒了,笑吟吟地招呼:“蓁蓁!你怎麽這麽邋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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