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Chapter 008
第1章、Chapter 008
8.狼崽子的喜歡就是這麽直接
四年前,賀岑真的想要放棄了。
經過了三年多的治療和康複努力,他的雙腿依然無法站立,當初那種能真切感受到雙腿存在的狂喜也漸漸隨著一年又一年的停滯不前而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焦灼和疲憊。
如果一直沒有希望倒也罷了,最怕的就是在絕望中又給了希望,可到頭來發現這希望也隻是個泡沫時,打擊是加倍的,即使如賀岑這樣心智強悍的,也會陷入低穀。
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個傻子,抱著不切實際的希望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地重複著令他狼狽不堪的行為,還拖著身邊的人一起陪著他浪費時間,他們也許都是抱著同情憐憫的心情吧,不忍戳破一個癱子可笑的堅持。
可放棄嗎?賀岑又不甘心,堅持了這麽多年,就像你跑了一場馬拉鬆,雖然累得快要斷氣了,可都跑了這麽久了,放棄的話前麵都白跑了,放棄一場馬拉鬆比賽也僅僅是場比賽,可他要是放棄了,就是他重新站立起的機會。
無望、不甘、痛苦、焦躁,賀岑的情緒終於積壓到了某個臨界點,但他還是和以往一樣隱藏著壓抑著,他讓自己看上去依舊正常著,正常地配合檢查配合治療配合各種新嚐試……但他看著自己雙腿的目光卻是冷冷淡淡的,期望、忐忑、緊張等等細微的情緒逐漸從他眼中消失了。
醫生口中的‘希望’‘往好的方麵想’‘有進步’等等安慰之詞聽在賀岑的耳裏都成了如他唇邊出於修養牽扯出的笑意那般空洞。
賀岑還在堅持著,但他很清楚這種不帶任何期待和熱情的堅持是不會有結果的,他之所以還在堅持,僅僅是因為他暫時還看不到終點,那現在隻能順著習慣繼續生活下去了。
賀天淩那段時間很少在滬市,他家小竹竿兒再次和郭家老大懟上了,都有望爭奪江州市副市長之位,暗潮洶湧,郭家勢在必得,顧家當仁不讓,最後還是那位曾對顧謙頗為欣賞時任江州市委書記後調往省裏任副省長的常書記在某次會議上無意中提及了當年江州開發區的事故及後續處理,並旁敲側擊地提醒了下考核幹部的部門,務實且了解江州的同誌才能更好地為江州百姓謀福利,天平才被打破。
當然這位常副省長並不會無緣無故地提及往事,更不會沒來由地介入郭顧兩家的爭奪,這背後的內情大概也隻有賀天淩知道了,所以他那陣子真的很忙,基本都在京城和江州兩地來回奔波,小叔叔的一些變化他的確無暇顧及。
陪伴在賀岑身邊的是還未被委以重任的淩寒北,那陣子淩寒北除了補課和完成訓練外,剩下的時間基本就在滬市,這也是賀天淩有意安排的,小叔叔身邊留個自己人照顧著,他也好安心去辦他媳婦顧市長的事,當然那時賀天淩不會想到他撿回來的小狼崽子已有了不該有的念頭,如果那時他知道,估計淩寒北隻能呆在海島看海鳥了。
淩寒北壓根就不是個細心的人,十四歲不到就因頭腦一熱中二病發作離鄉背井了,此後三年在城市裏雖然不幹坑蒙拐騙的事,但真很守規矩也不現實,否則一個未成年的孩子如何生存下去?
街頭小霸王級別的淩寒北自己的日子都過得很糙,天橋底下睡過、自助銀行裏躲過、便利店裏賴過,最多的是在烏煙瘴氣的網吧裏混著,三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但恰好是一個孩子從童年成長為少年的三年,很大一部分的性格就在這段時間內有了基本的走向。
能犯中二就出門流浪的娃本就是個心大的,再來這麽三年江湖曆練,要是還要求這人細心體貼,還真是比中大彩都難!
可有種情況例外,就是如果有個人是這個心大的家夥在意的人,那這個人的細微變化都會被注意到,淩寒北大概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注意到賀岑眼神裏的變化,也是第一個感知到這個看上去和往日沒有什麽變化的賀岑不對勁。
肯定不對勁,往日裏不動聲色中就能毒舌得你繳械投降啞口無言的賀岑心胸變寬廣了,佛係了,對家裏狼崽子的許多行為不再耳提麵命地糾正了,而是雲淡風輕地一笑而過,笑得很淺也很無所謂。
他的康複訓練也是,每天練著,但更多的是給人一種感覺,他隻是在完成一件事,這件事就是規定在這個時間段做的,不做這件事他也沒別的可做……淩寒北不舒服,他不喜歡這種感知,相比現在佛性的賀岑,他更希望能看見的是那個冷嘲熱諷甚至有些捉摸不定的賀岑,因為那樣的賀岑才更像是鮮活的人,盡管有時候讓人恨的牙癢癢,但不管好的還是壞的,人就得是鮮活的有脾氣有需求的。
淩寒北不懂心理學,他不知道這種變化從而何來,他甚至都沒辦法給賀天淩打小報告,因為他說不清楚賀岑究竟哪裏不對勁了,感覺這玩意有時候真的是特別坑人的東西。
淩寒北私下去找了‘蒙古大夫’,陳醫生接手賀岑的康複治療也有兩年多了,作為醫生自然能猜到些病人的心理活動,但他也做不了什麽,甚至連鼓勵也做不了,因為對於像賀岑這樣的人來說,他根本不需要比他的雙腿更加無力的鼓勵。
其實單從病人的角度而言,賀岑已經屬於特別幸運的極少數人中的一份子了,如果不是賀家的背景和強大的經濟基礎做支撐,他這種基本被判定無望的病人除了認命外,還能有什麽辦法?
賀岑現在接受的是世界上最先進的治療,這種醫療技術目前為止還未在推廣階段,重要原因就是太過昂貴,而且背後還涉及了經濟利益巨大的專利權歸屬問題,賀家真是生生用錢和人脈關係砸出了這個機會,而他之所以願意離開省級醫院主任的位置前來做賀岑的私人醫生,除了豐厚的報酬外,就是這種領先絕大多數人接觸頂尖醫療技術的難能可貴的機會。
雙刃劍。
隻有少數人才能擁有的機會勢必會帶來超出預期的希望和期待,成功了就是奇跡,而失敗了打擊也是成倍的,甚至是滅頂的。
陳醫生無法給賀岑任何保證,他隻是醫生,他不是神,即使賀岑隻是得了一個普通的感冒,作為醫生都是沒有辦法給予百分之百治愈的保證的,因為普通感冒後麵的不確定因素誰也不能完全掌控,更何況這種幾乎都要接近奇跡的狀況?!
淩寒北年輕、心大,他見到賀岑的時候這個人就是坐在輪椅上的,是個摔倒了都無法自己爬起來的人,雖然那時他對這個人抱著好奇、抵觸和同情,但他真覺得這並沒有什麽,他想當然地認為賀岑應該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或者是說他會很自然地有種賀岑大概一直就是這樣的錯覺……很正常,就如我們在大街上看到某些行動不便的人士時,我們並不會去深究他們的不便背後的原因,腦子裏第一反應出來的念頭大概隻會是:哦,他不能行走。
當然這是淩寒北十七歲時的想法,而今他不會再這麽想了,賀岑的雙腿早已不再是與他淩寒北無關的存在,而是他心心念念的牽掛,他甚至有些生氣,因為賀岑這種不走心的態度。
陳醫生和賀岑差不多大,看著比自己年輕十幾歲皺眉不解的淩寒北,陳醫生心生代溝感慨的同時也不得不稍稍有些佩服這個年輕人身上的熱情和不認輸死磕的勁頭。
平台期。
是一個自己努力也未必有結果的平台期。
最後陳醫生給了淩寒北這麽一個答案,就如許多人減肥會遇到平台期一樣,但這個平台期或許你再加大點運動量再調整下飲食結構估計也就跨越過去了,可賀岑這個不是,他這個平台期每一天都在折磨著人的身心,從希望到失望,周而複始,一年兩年……賀岑沒有歇斯底裏地崩潰,已經是奇跡了,而他還需要另一個奇跡!
哦,就是堅持不下去了。
淩寒北心裏默默地給‘蒙古大夫’的一番話下了個簡單明了的定義。
二十一歲的淩寒北已經知道自己對賀叔叔的感情跑偏了,但他一點也不想糾偏,喜歡就是喜歡了,在他的概念裏不存在著什麽合適不合適的,兩人都是單身也沒有血緣關係,更重要的是他也沒準備去做掰彎直男的事,真要細論起來,他淩寒北才是被賀家叔侄掰彎的那個。
直來直去的淩小爺覺得是時候要讓賀叔叔知道自己的心意了,愛一個人或者愛上一個人,都會讓人變得熱氣騰騰的。
賀岑確實變得熱氣騰騰了,都熱得快要冒青煙了!
他做夢都沒有想到狼崽子會存了這份心思,這幾年狼崽子確實對自己的態度有很大的變化,但賀岑也隻是以為這是狼崽子長大了懂事了,相處久了有了家人的親情了……結果狼崽子跑來告訴自己,他喜歡他,是那種喜歡!為了他的喜歡,他不允許賀叔叔放棄自己!
什麽鬼?!
賀岑瞪著告白的狼崽子,看似鎮定清明,實際上心裏兵荒馬亂大腦基本宕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