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王小石把在場每一個人的心理都拿捏得麵麵俱到。
元十三限多疑而好麵子。他必定會鉗住王小石刺向南宮羽的劍, 他也必定隻會出手鉗住一次。元十三限是大宗師,一次試得王小石的忠心,就不會出手再試第二次。
所以王小石的第一劍是致命殺招,第二劍就偏離半寸, 好避開南宮羽的要害。
王小石還算準傅相不喜歡唯唯諾諾的人。比起表麵上的百依百順, 堅持原則守信義, 更入奸相的法眼。
所以王小石承諾把南宮羽放走,他就一定要保南宮羽平安離開。不為旁的, 就為顯示出他是個講信用的人。
果然傅相和元十三限都沒出手阻攔,王小石擋住龍八發出的數式, 南宮羽早就溜得不見人影。
龍八口中的“叛徒”“小人”猶且罵個不停。
傅相喊停動手的兩人, 對王小石讚賞有加:“再給你一次刺殺的機會,你可能辦到?”
王小石答得幹脆:“能。”
傅宗書說:“你去殺了方才那人,將他的武功獻於師父。”
傅宗書特別知道師父元十三限的心思。元十三限是個武癡, 南宮羽這身武功師父必定早就垂涎三尺。王小石殺得南宮羽也罷, 殺不得也罷, 傅宗書向師父表明忠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王小石的眼睛裏看不出是拒絕還是答應, 他嘴上說的是“遵命”。
傅宗書閱人無數,提點方法:“你要殺掉南宮羽不能力敵隻能智取。”
王小石沒說話,他的耳朵在聽著傅相的教誨。
傅宗書接著道:“那小子冒死救你, 對你又不加設防。定然對你有意。”
王小石無光的眼中帶了些光。他還是不發言,隻聽傅相說。
傅宗書陰陰地笑起來:“感情這東西最為麻木最是要命。你好生利用罷。”
傅宗書點到為止,元十三限笑道:“我看小師侄不知情為何物。”
傅宗書不是不知道這層, 笑意更濃:“正是因為他不知,所以才更能勾起南宮羽的興趣。”
南宮羽對王小石的確很感興趣。王小石酷酷的冷冷的,長相俊朗頭腦又聰明,比起李壞不粘人, 比起無情不拘謹,比起楚留香、一點紅、張無忌少去許多無謂的羈絆,這樣的武俠最是拉風。
噢還有宮九。王小石比宮九可成熟多了。
宮九就像個孩子,圍著被凍成冰雕天下第七轉圈圈:“你能不能給點力?我的冰都化掉了你怎麽把自己給凍上?”
宮九看到南宮羽過來很興奮,喚南宮羽快把天下第七解開,他特別喜歡天下第七的冰封椎骨那種痛楚。
南宮羽把宮九和天下第七一齊帶到神侯府的地牢,交待宮九:“你負責訊問他,看是誰指使他把陛下的‘白玉美人’給凍成冰的。”
看到天下第七的武功的那一瞬,南宮羽就想起無花偷走的那枚玉杯。酷暑當空能凍住玉杯保存裏邊的龍涎,沒個精湛的內力是做不到的。京城當中像天下第七這等內力既高,又會施展冰術的,再無第二人。
也許從天下第七的身上,能找到白玉美人失竊案更多的線索。
宮九很滿意這件差事,拍胸脯保證一定完成。
南宮羽走出地牢時正遇上捕快們抬進來個人。
那人渾身是血,躺在擔架上動彈不得。雜亂的頭發蓋住半邊臉,餘下的半邊南宮羽一看就認得,那就是王小石。
押解的捕快說,這個刺客是相府派人擒住,特送到神侯府來處置的。
南宮羽心裏不安。王小石怎麽給打成這樣送回神侯府?難不成他的臥底計劃暴露了?
他打算先給王小石療傷。
無情的輪椅跟在押解隊伍的後邊,這位天下第一的名捕告誡南宮羽:“世叔有命,這個刺客他要自己辦,旁人不得插手。”
南宮羽看著麵板裏王小石的氣血值在不斷地往下掉,再這麽掉下去過得個半時辰他就要死了。
南宮羽對無情說:“那好歹給他包紮一下,誰也禁不住流這麽多的血。”
無情說:“他是亡命之徒,練的亡命之功,但凡有一絲氣力就能越獄而走。不必管他。”
南宮羽沒想到神侯府也給相府一般殘忍,為了能夠打進去一個臥底,不惜折磨自己人。這些傷痛擱宮九身上是快樂,擱王小石身上那得是多大的痛苦。
南宮羽看不下去:“我找世叔聊聊。”
無情拉住南宮羽的袖子:“你怎麽那麽緊張他?”
“他是你師弟你不緊張他?”
無情正色道:“從他刺殺世叔的那一刻起,他已不是我師弟。”
神侯府的地牢裏人多眼雜,南宮羽沒法判斷無情是不是在放煙霧彈。他不想打亂神侯府的計劃,隻好暫且忍住。
南宮羽一直沒離開地牢。
他在等神侯府的苦肉計奏效。
他猜神侯府的計劃是,故意放著王小石重傷不管,等相府的人來把王小石救回去。這樣一來,相府就會覺得神侯府的確恨透此人,也就會把王小石當成自己人了。
在這之前,神侯府如若忍不住先救王小石,神侯府就輸了這一陣。
這擺明一場拿王小石的性命來當賭注的局。
南宮羽是這場賭局裏邊看得最透的人。隻有他的麵板能顯示王小石的血量。旁的不管神侯府還是相府,隻能看著王小石的身體狀態大致預估他會不會有生命危險。一旦預估得不準,王小石便救不回來。
二更,無月。
王小石的血條隻餘下0.1%。
南宮羽趕緊去找諸葛神侯:“再不救人就來不及了。”
諸葛神侯是個夜貓子,大半夜還在品茶,不慌不忙悠閑自在地說:“年輕人要耐得住性子,此茶味醇,能喝到明天。”
南宮羽聽出這話的意思,諸葛的判斷是,王小石至少還能撐到明天。
可是麵板的血量顯示他隻能再撐一刻。
南宮羽忙道:“世叔莫要再喝了。這茶再過一刻便會變味。”
諸葛神侯不緊不慢:“小子莫要誆你世叔。茶我喝了二十來年,變不變味比你清楚。”
南宮羽還待再勸。諸葛神侯拋出句:“再胡言亂語我可不許你喝我的茶了啊。”
諸葛神侯放下茶盞的那瞬,南宮羽突然領悟到什麽。
難不成世叔的計劃不是等相府的人來救王小石,而是讓他去救王小石?
救王小石,就是背叛神侯府。
背叛神侯府,就有可能成為相府的人。
諸葛神侯的意思是讓南宮羽也去當臥底。
諸葛掀開茶盞的蓋兒,將茶送到嘴邊:“茶涼了。”
看來他是知道王小石就要涼涼,催南宮羽快做決定。
南宮羽當然選擇跟王小石一起臥底。
號稱全京城守備最嚴密的神侯府地牢,南宮羽不到半刻鍾就把它掀個底朝天。
王小石傷得很重,幾乎就到鬼門關的邊緣。南宮羽強奶幾口掛上治療術,也得躺上大半夜才能恢複。
南宮羽隻能背著王小石暫且逃離京城。
王小石的心裏浪潮翻湧。
他不知道神侯府派南宮羽臥底的計劃。
他隻知道相府打傷他送回神侯府的計劃。
傅相的假設是,南宮羽對王小石有意,把重傷的王小石送回去,南宮羽必定相救。這樣一來,南宮羽必然要同神侯府鬧翻。
王小石盡管重傷被送回,他一點不相信這個假設。
現在他有些相信了。南宮羽真的為他闖了神侯府的地牢。
南宮羽的背讓他有種前所未有的依憑感,在過去獨來獨往的十多年來,他從未像今天這樣地安心過。
南宮羽看著王小石的好感星星從零到一。
任務沒白接,少年沒白救。
他的任務不是帶著王小石亡命天涯,還得回去京城相府當臥底呢。
南宮羽在城西的城隍廟收住腳步。他的神奇背包裏有頂小帳篷,放出來就能變成容納二人入睡的大帳篷。他把王小石放到邊上,待他養好了傷再做打算。
王小石的心裏頭有些不安。這股不安夾雜著抗拒,又似乎有些令人羞赧的期待。他有些害怕睡在旁邊的南宮羽會做些什麽,又悄悄想著能夠做些什麽會更好。元十三限說王小石不懂感情,他的確對此朦朦朧朧。
心裏邊的鬱結遇著內傷的淤積,王小石忍不住連著咳嗽七八聲。
南宮羽撫著他的胸口安慰說:“你放心養傷,有我呢。”
王小石不敢看南宮羽的眼睛。
他以為終究是要傷害南宮羽的。
他是個刺客,刺客沒有家,也不需要有感情。要說真有什麽感情,也許隻留存一些不忍和仁義。
王小石在聽了傅宗書的安排之後,立馬想起二十來條應對策略。這些策略裏哪怕最好的結果,也要將南宮羽打成重傷,送到元十三限麵前。之後就趁元十三限吸取功力的時候,出劍將他殺掉。
可是即便如此,王小石還是要欺騙和出賣這個對他好的人。
事實上他已經出賣過南宮羽一次。就在相府裏,就在南宮羽不加設防地向他露出破綻的時候,他刺了南宮羽一劍。
那時他隻當南宮羽是個路人。乃至於後來答應替傅相刺殺南宮羽,他仍當南宮羽是個路人。
隻當現在發現南宮羽對他真的好,從前的種種事情才變作愧疚。他有些後悔自己所選擇的道路。剪除奸相斬殺佞臣是他信奉的大義,可是為了大義傷害對他好的人就一丁點錯都沒有嗎?
王小石感到無助和迷茫。
眼下上得這條船,他已回不了頭。
元十三限的弟子已在城隍廟尋到兩人蹤跡:“師父請二位移步水月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