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炎熱的夏季,路邊景觀樹的葉子都打了卷。整條街上都沒幾個人,偶爾幾個也是腳步匆匆,減少自己曝露在大太陽底下的時間。
袁家祥抱著裝著他所有物的紙箱,神色恍惚的走在大街上。在一個鍾頭前,他還在辛辛苦苦的趕著像是永遠做不完的財務報表。主管挺著大肚子,神色傲慢的讓他去辦公室。
袁家祥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得跟在主管後麵走。一路上,同事們都神色莫名,一旦與他對上視線,就馬上低下頭,單方麵切斷交流。接下來就是很正常的套路,連敷衍的理由都沒有,他就被輕易從這個呆了十年的地方炒掉了。
在沒有人的僻靜角落,公司裏最愛八卦的小馬偷偷摸摸過來,告訴他,他之所以被炒掉,是因為主管的侄子今年畢業,需要一個工作。
袁家祥並不是初入職場的新人,這種潛規則他當然知道。可是,為什麽偏偏是他?
他也知道,自己不是個特別有能力的人,不然為什麽在那個公司呆了這麽多年,還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小主管,比他晚進公司的小青年也早就成了不知比他高幾級的領導。可是,他真的不甘心。他幾乎是一畢業就來到這家公司了,他也沒什麽野心,不求升上高位,隻是努力工作,每天勤勤懇懇,十年的時間也隻讓他靠資曆當了一個小主管,隻比那些個剛畢業的實習生好一點。好些跟他同歲的人大都已經成家生子,而他現在卻失了業,沒有屬於自己的房子,沒有愛人,連一個剛出社會的毛頭小子都不如,他暗暗苦笑。
回到自己不足三十平方的出租屋裏,袁家祥把自己扔在床上,用手蒙住眼睛。眼前一片黑暗,可是情緒卻起起伏伏,片刻不得平靜。
‘滴滴滴’,被丟在一旁的手機發出尖銳的鈴聲。袁家祥本不欲接電話,可是那鈴聲不間斷地響起,讓他愈加煩躁。
“喂。”
“家祥啊,是媽媽。”電話那邊傳來一個小心翼翼的女聲。
“媽媽,您有什麽事嗎?”袁家祥盡量保持正常的語氣說話,天知道他現在是多麽想大哭一場,跟媽媽說說他的不容易,說他想回家。可他知道,從八年前的那天起,他就再沒有這樣做的機會了。
“是這樣的,你弟也老大不小了,最近他談了一個女朋友,我們都很滿意。隻是……”女人的聲音變得有些猶豫。
袁家祥知道她要說什麽了,他有些沉默,沒有說話。
“那家人提出要二十萬,你知道我們家剛前年建好了房,連裝修都還沒有,怎麽可能拿得出二十萬。你看,你是他親哥哥,你弟弟他也最喜歡你了。所以,媽想著你能不能,拿點錢出來。”
“媽。”袁家祥輕輕地叫了一聲,“可是,買房子的時候,我已經把我所有的積蓄都給你們了啊。”
“這媽也知道,可是他是你親弟弟啊。媽也不要多,你看看你能拿出多少,實在不行,問你那些同事借借,湊一湊,反正以後你可以再還嘛。”
“可是……”
“好了,你爸吵著要吃炒花生呢,先掛了,媽等你轉錢。”袁母不等他把話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可是我已經沒有工作了啊,聽著電話裏傳來嘟嘟的忙音,袁家祥泛紅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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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家祥的老家,是一個山清水秀的小地方。雖然早些時候修了路,讓交通方便了些,但地方經濟始終提不上去。袁家祥是他們鎮上特別有出息的大學生之一,當年憑借著很高的分數考上了B市的大學,畢業後成功留在本地工作,這讓他的父母在鄰居麵前是極其有光的。但那隻是當年罷了。
袁家祥從一出生就顯現出他愛哭的本質,別的小孩最過也隻是晚上哭,白天睡覺,但他不是。他白天哭,晚上也哭,隻要有一點不開心的就哭。但他是爸媽的第一個孩子,這對年輕的夫婦對他極盡寵愛,在他一周歲之前,兩人都帶著極重的黑眼圈。
但這並沒有影響父母對他的寵愛,雖然家裏條件不好,但在能做到的範圍內給了他最好的享受。袁家祥的童年是幸福的,然而,這種幸福,或者說他的童年,在他七歲,他的弟弟出生的時候結束了。
也許是父母的愛被分走了,又或者是他們已經不再對養育一個孩子抱有熱情,反正袁家祥發現他不再那麽受到寵愛了。當然,這隻是跟他以前受到待遇不能比而已,他的父母對他還是沒有什麽好抱怨的。
可是,有些東西總是會變得。
“哈哈哈,袁家祥是個大笨蛋。”領頭的孩子這麽笑他。
“你看他那樣,愛哭鬼。”胖胖的男生衝他做鬼臉。
七歲的袁家祥跌坐在地上,大大的眼睛裏含著晶瑩的淚珠。肉嘟嘟的小臉上滿是泥巴,身上的新衣服也破了大口子。圍在一旁小孩笑夠他後,都散了。他就在地上抽抽搭搭地哭,沒有人理他,等到他哭了將近半個小時,嗓子都哭啞了,才慢慢站起來自己一個人走回家。
“啊呀,你怎麽弄成這樣。”袁媽看到他,連忙走過來檢查他的狀況。發現他身上沒什麽傷,輕描淡寫地拍拍他身上的灰。“你這孩子,新衣服剛上身就弄破了,快去換一套吧。”
“可是,媽媽。”袁家祥的眼睛又濕潤了起來。
“可是什麽呀,你這個調皮鬼,男孩子是不能掉眼淚的,快去把身上的衣服換下來。”說完,就不管他,去廚房給他弟弟泡奶粉去了。
袁家祥在上樓的時候,碰到了他的爸爸,袁父皺著眉頭,上下打量了他泛紅的眼睛和髒兮兮的衣服,說了句小心點,就下樓了。
袁家祥永遠都記得那天,他一個人偷偷躲在房間裏又哭了好久。那時候,他覺得自己就像那天被丟掉的髒衣服,沒有人會多看一眼,沒有人會關心他的真實感受。
當然,長大後,思想變得成熟了,他不會再覺得父母不夠愛他,不再覺得自己是個小可憐。隻是愛哭這個毛病,他總是改不了。但因為已經長大了,因為是個男人,所以不能隨便哭泣,隻能自己一個人躲起來偷偷地哭。為了能獲得爸媽和其他人的關注,他一直保持良好的行為和成績,當爸媽的乖乖仔。以至於每個人看到他都交口稱讚,這種稱讚一直到他考上大學達到頂峰。
如果沒有那天發生的事,他也許一輩子就按照父母的期待活下去,成為芸芸眾生中的一個。
袁家祥在十八歲那年發現,他的性向好像和別人不太一樣。現在已經不是以前,同性戀這個概念也不算新鮮,但還是為人所恥的。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麽發現的,但總是慌張不知所措的。他哭了又哭,但這並不能找到有用的方法。最後他隻能把這件事埋在心裏,誰也不告訴。
二十四歲那年,袁家祥工作穩定,並且上級有提拔他的意思。在家宴上,袁家祥告訴他爸媽這個消息,大家都很高興。就好像回到小時候,爸媽爭相給他夾菜,詢問他的生活狀況。那時的氣氛真是太好了,好的讓他不禁將深埋心中的那件事情吐露出來。在他的潛意識裏,他還是希望能有人和他一起分擔的,而爸媽無疑是最好的選擇,畢竟他們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
然後,一切都變了。
袁家祥買了最快的一班火車,連夜趕回了B市。火車上很亂,人聲鼎沸,但這根本緩解不了袁家祥內心的冷寂。父母冷漠的眼神還曆曆在目,其實說出來以後,他就後悔了。他原本想過,這個可以慢慢來的,至少要鋪墊一下,不會顯得那麽突然。可是,他內心還是抱有希望的,他覺得爸媽畢竟是愛他的,再怎麽樣,最後也會接受的。可是他沒想到,他就這麽被趕了出來,連一句解釋的機會也沒有。
回到B市之後,袁家祥試著給家裏打過幾個電話,不是沒人接,就是接起來後沒說幾句就被直接掛斷。沒辦法,袁家祥隻能通過給家裏人匯款方式,來證明自己的存在,希望他們還記得他這個兒子。
就這麽陸陸續續寄了兩年,家裏總算肯跟他聯係了。雖然大多數都是要錢,但袁家祥心裏總算好過了點,畢竟自己的花銷也不是那麽大,存下來的錢用來補給爸媽也是應該的。這樣的想法,讓他好過點,逢年過節也能收到一條簡短的公式化的祝福,隻是每次他提出想要回家看看的時候,總是會被他們用各種各樣的理由婉拒。漸漸地,他也不再提。
現在,袁家祥真的是不知道怎麽辦了。如果直接跟爸媽說自己被炒魷魚了,他會被怎樣對待。回家?這不可能,爸媽是不會接受一個回家吃白飯的人的。給錢?這更不可能,他現在卡上的餘額勉強隻有四位數,他怎麽樣也不可能湊出錢來給家裏。
袁家祥在床上躺了好一會,才慢慢爬起來,衣服也不換,摸了錢包就往外走。他其實也不知道去哪,就是不想一個人待在冰冰冷冷出租房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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