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日記23(三)

  “奶奶,我來幫你喂。”我說。


  “不用不用,”奶奶把最後一把玉米撒到地上,“你剛回來吧,小華,先到屋裏歇著。”


  我見爺爺正在水缸裏淘草,準備喂牛。


  “爺爺,我來吧。”我走上去,奪過爺爺手中的淘草簍子,把水缸裏的麥秸撈出來,在缸沿涳水。老牛聽到了我的聲音,哞哞叫起來。


  我把草倒進石槽裏,抓兩大把麩子撒在草上,用力拌動。


  爺爺在一旁說:“小華,你可要好好喂它。我都算計好啦,等你考上大學,就把它賣掉,給你交學費。”


  “您放心吧,爺爺。”


  “小華,你過來,奶奶還給你留著一盒果子。”奶奶從破衣箱裏拿出一盒糕點,“這是你大姑過年送的,很好吃,我一直給你留著。”


  糕點放得時間太長,已經發硬了。我說:“很好吃”


  奶奶開心的笑了。雖然我大伯和叔叔家都有小孩,但奶奶自小都最疼我。


  農村的天黑得快,吃過晚飯天就黑了。


  想看會兒電視,盡管我對國產電視劇不感興趣。打開電視,隻能收到兩個台,一個台是廣告,賣了化肥是農藥,賣了農藥是白酒,如此等等,沒完沒了;一個台是電視劇,國產片,兩個人在演戲,岌岌歪歪說了大半天。越看越覺得無聊,很掃興,但更掃興的是新聞還未結束就停電了。農村就是這樣,天挨黑就該停電了,因為這時候用電量最大。


  我站在黑黝黝的院子裏,遠望西南方隱隱的光亮,那是我的城市,我的學校就在那裏,而我現在就在農村。


  沒有了學校,沒有了教室,沒有了同學,我發覺很孤獨。我能聽到大寶哥,小群,小五,他們在外麵的說話聲,但我再無法走出去與他們一起說笑,雖然我們穿開襠褲時就在一起玩鬧。


  因為同伴中隻有我一個人還生活在遠離塵世的學校,而村裏的同伴早開始到社會上闖蕩了。因為生活環境不一樣。我們在生活方麵、思想方麵、語言方麵都已有很大差別。


  他們吆喝著能把最撅的驢子馴得服服貼貼,我不會;


  他們打麻將紙牌骨牌賭錢,我不會;


  他們鬧洞房時在新媳婦身上摸摸擰擰,我不會;

  他們聽戲看電影時,尋機鬧事或者與女孩逗趣,我不會;


  他們大口喝酒大聲劃拳哪管衛生與否文明與否,我不會;

  他們騎著自行車滿村叫賣冰棒、番茄、青菜、豆角,我不會……


  我說兩次世界大戰與德日的重新崛起,他們卻說咋樣扔磚坯子更省勁;


  我說四有新人與三步發展戰略,他們卻說腳後跟長個雞眼,咋也挖不掉;

  我說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與大公無私,他們卻說給某某家埋死人少收了一盒煙;


  我說改革開放與沿海經濟特區,他們則說饅頭賣不完隔天就發酸……


  他們有他們自己的故事:黑龍江的雪好大好冷;吐魯番的夜裏真冷、風沙真大;南京火車站的圍牆上有一個大豁口;雲南人好凶越流血越敢打;廣東的“小咬”比蚊子還厲害……


  我與他們已沒有多少共同語言。與他們在一起,我覺得自己很“無知”,但更覺得他們很“庸俗”,一點點國家大事都不關心。


  在農村黑暗的夜裏,我隻有回到我自己的屋子。


  我睡在大門南邊那一間房子裏。房間麵積不大,有十來個平方,卻很整潔。地上鋪著一層紅磚,磚上撒一層白石灰,可防潮殺蟲,牆壁刷一層白灰,吊頂用的是白紙。屋裏擺設不多,一床一桌一椅,床挨著牆壁,床上放著幾條被褥。桌挨著床頭,桌上擺著一排書本和一瓶墨水。桌前是一把柳木紮成的小椅子。牆壁上貼著幾幅字畫,兩張地圖,一張山水畫,桌上方的一幅字比較特別,是“奮鬥”兩字,連筆寫的,濃淡的線,條組合成一隻奔跑的狼形。當然,我沒練過幾天毛筆,字還沒有什麽可欣賞性。朝東的方向是一扇窗戶,窗戶糊著塑料紙,窗台上放著一個花盆,盆裏不是花,而是一株仙人掌,密密的刺叢裏長著一個小刺疙瘩,這是花骨朵,相信隻要花兒開了,總不勉會有蜂兒和蝶兒飛過來。


  我點上一支蠟燭,躺在床上,看一本習題集。在學校已養成習慣,不到夜裏十二點,絕對不會有半點困意。


  “小心,別燒了頭發。”不知道什麽時候,母親悄悄推門走進來。她把蠟燭稍稍挪近我,說:“看俺乖戴上眼鏡,還真有做大學問的樣。”


  我心裏苦笑,不戴眼鏡,啥也看不清,簡直是瞪眼瞎;燈光不亮,字又密又小,看一會兒眼就脹得酸痛,沒有十年寒窗苦,誰願戴這鬼玩意。


  母親當然猜不到我心裏在想些啥,仍自豪地說:“有幾個算命的都給你算過卦,說你命好八字好,將來保準能做大官。小華,你可要好好上學,咱全家都看著你呢。等你考好學,到北京做官,到時候你娘也能跟你享幾天福啦。”


  “您放心啦,娘,我一定能考好學的。”雖然我這樣說,心裏卻不是滋味。一個農民的兒子,除了讀書求學,再沒有其他出路了嗎!?十年寒窗苦,隻為一朝金榜題名,這不是封建科舉製度真實寫照嗎?我有些心亂了,就說:“娘,我困了,我想早點睡了。您也早點歇吧。”


  母親走了,臨走又囑咐我千萬把被子蓋好。


  我躺在床上,大睜著眼,看著白蒙蒙的窗戶,我的思緒就在漆黑的的小屋裏亂竄。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十六個小時;一支筆,一張冷板凳,一雙疲憊的眼,一顆用大了的腦袋,對著一排排的書,一套套的習題,沒完沒了的考試,這是啥樣的生活組合?

  每一個學生還都樂此不彼,動機何在?隻為兩個字——大學!可擠過這根獨木橋的畢竟是少數,難道那些多數隻能各回各的老路?打工、經商、種植、養殖難道無法擺脫土地的束縛?

  一對農民種莊稼,一年有兩季,即便春季不成,還有秋季;而把一個孩子撫養成人至少要十八年的艱辛,假若十八年不成便極難再有下季了。父母養育兒女可以說要花費一生的功夫。


  如果父母十八年的辛勤勞動得不到回報,那該是多麽傷心可怕的事!,即使我對自己充滿了必勝的信心,可還是在漆黑的夜空裏打了個寒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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