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警察與騙子3
蘭馬縣法院刑事審判廳,旁聽席的上座率有百分之五十左右,由於是不公開審判,兼顧案情的敏感性複雜性,蘭馬縣法院嚴格限製申請旁聽的人數。
旁聽席中間似乎劃了一條虛線,把參加旁聽的人群劃分成鮮明兩類。
一類是深色皮膚衣服不太講究的農村人,他們大多是受審嫌犯的家屬,他們表情戚然,聽審過程不停交頭接耳小聲說話,他們都惴惴不安,不知道法官最終怎麽判決他們的親人。
另一類人是衣服齊整膚色白淨的行政人員,他們都是與本案有一定關聯的政府部門人員,有蘭馬縣政府和鄉政府的工作人員,還有歸德市的行政人員。
他們與本案大多沒有直接關係,都是帶著各自領導的指示來關注本案,並根據案件的審判結果向領導匯報並采取相應措施。他們都神色平靜,就象是參加普通會議聽取報告。
常雨澤也坐在旁聽席上,他穿著便衣,神色平靜,他已經得到領導的指示,清楚本案的最終結局,所以對於公訴人和辯護人的論辯沒有絲毫關心,隻有律師的身份讓他心情波動。
他跟徐虹戀愛和結婚這麽多年,從來沒有象今天這樣深入了解她的律師工作,他這是第一次在法庭上看她如何辯護。
他想起陳主任對她的評價:她不畏強權,對弱勢群體抱有同情心,她的口材很好,辯論中思維清晰,邏輯嚴謹,語言充滿了激情。她現在的情形就是這樣,他以前因工作需要也參加過其他案子的旁聽,與那些辯護律師相比,她的辯護非常精彩,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相信她的辯護詞會給審判長留下極深的印象。
他隱隱覺得他和她共處在這樣的法庭比較尷尬,她是被告的辯護律師,可以說代表了被告方的立場;而他代表著歸德市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局長的旨意,可以說站在了蘭馬縣檢察院一方,與公訴人的立場一致,從這方麵來說他們兩人的立場是完全對立的。
他不清楚她正在上海從事律師業務,為什麽突然跑回來接手這起案子,並且她還沒有收取報酬,完全是公益活動。
他對這起案子的發生非常熟悉,大張村發生的群體性事件,他前後都有處理過,被告張雲會帶領村民到北京上訪還是他給勸回來的,張雲會發起成立“村民臨時理事會”罷免村委會與政府部門對抗,他還曾經跟隨武警人員到大張村處理糾紛,最後張雲會等人被拘捕,被立案審判,整個過程他都一清二楚。
他很遺憾最終走到今天的法庭審判這一步,對於蘭馬縣相關部門推諉扯皮不尊重民意不認真解決村民反應的問題他非常反感,可是,某些政府部門的不作為或者說處理不當,不等於張雲會等村民可以采取過激的違法的方式來抗爭,他們的行為嚴重擾亂了社會秩序,給社會和國家帶來極壞的影響。
他能夠理解蘭馬縣相關部門“不作為”的難處,在任何省份土地糾紛都是難解的命題,網上不時傳出有關因為征地斥遷導致的自殺事件,這些都阻止不了地方政府征地賣地的步伐。土地財政已經是許多基層政府的支柱,沒有賣地收入,政府人員可能連工資都難以發放,包括他們公安人員,如果歸德市的土地收入大幅降低,高紅升肯定會叫苦連天。
對大張村的案件,蘭馬縣檢察院提起公訴是有理有節的,在全國其他類似案件中,涉案人都會受到法律的懲治,不管判罰輕重,都會宣告被告有罪。對於這樣力量懸殊勝負分明的案子,沒有哪個律師會接受張雲會的委托,因為任何律師都清楚,與政府部門公然作對,被告不可能勝訴。在這種情況下,最後很有可能會是法院指派律師擔任辯護人,他沒有想到最後是徐虹接受了被告家屬的委托,擔任了辯護律師。
當他剛聽說這個消息時,覺得心口有點堵,他不清楚她為什麽會接下這起案子,她已經到上海去了,張雲會的家人怎麽還能找到她呢?隻是他很快就釋然了,她是律師,有權力做她份內的任何事情,他覺得他跟她不會發生任何交集,他根本沒有想到案件審判時他會到庭審現場。可是,老天就是喜歡開這樣的玩笑,今天庭審的時候他還是來了,帶著領導的詣意來了。
該案在開始審判的時候,省委突然下達指示精神:大張村事件已經上升為全國性熱點事件,該事件的進展牽動著大無數國民的眼睛,全國許多媒體和人民群眾時刻關注本案的審判結果,如果處理不當可能會產生難以預料的惡劣影響,再依據相關法律對涉案嫌犯實施強壓政策,隻怕會激起更大的社會矛盾,造成更廣泛更壞的影響;
我們黨和政府在這個時刻要表明態度,我們要始終和最廣大的人民群眾站在一起,我們和人民群眾的目標是一致的,我們將依靠群眾、依靠村民妥善處理大張村事件;
我們的縣鄉兩級政府領導要放下官架子,要勇於承認錯誤,要認識到村民的主要訴求是合理的,我們基層黨委政府確實存在一些失誤;
省委省政府已經決定成立大張村事件工作組,即日將趕到蘭馬縣,指導協調妥善處理大張村反應的問題,處理相關違法幹部,安撫廣大村民的情緒,平息新聞媒體的各種非議。
因為上級領導已經定下了審判的基調,所以審判過程沒有多少波折,公訴人沒有發表過多意見,整個審判過程大部分時間都是辯方律師在慷慨陳辭。
最終審判結果出來了:法院宣告張雲會等人無罪,當庭釋放。當然,判決書裏會加上許多修飾詞,諸如:被告有認錯悔過表現,在事件發生後積極采取措施防止事態進一步惡化,被告主觀上沒有違犯法律製造社會矛盾的動機等等。
聽到這樣的判決結果,旁聽席上的被告家屬們都喜出望外,有的甚至當場大哭起來,當然是喜極而泣。家屬們都向受審的親人們簇擁上去,場麵頓時喧鬧起來,連審判長的“驚堂木”也壓不下家屬們的情緒。
老支書張雲會卻沒有更多的情緒,聽到判決結果後,他的表情似乎是微歎,或許他認為他根本不應該被押到法庭接受審判。他顫微微的站起來,沒有象其他被告那樣向審判台鞠躬致謝,說感謝審判長感謝法院什麽的客套話,他隻是向身旁的辯護律師低頭頷首說聲謝謝。
當被告們一身輕鬆的從審判庭走出來時,在審判庭大門外圍觀等待消息的大張村村民們頓時歡呼起來,感謝黨,感謝政府,感謝蘭馬法院,讚美之詞不絕於口。如果他們手裏有這樣的大紅條幅,肯定會立碼高舉起來,隻是事發突然,這些質樸的村民們都沒有想到會是這種結果,好的讓人無法相信。
他們事先通過各種渠道打聽到,他們大張村鬧得事情太大了,讓縣鄉政府領導很丟臉,他們大張村肯定要有人受到處理。當判決結果第一時間傳出來,說被告們被當庭無罪釋放時,這些村民似乎還不敢相信,而當熟悉的麵孔走出法庭,他們才相信這是真的,政府沒有治他們的罪,寬恕了他們大張村。
審判庭的大門外,各路媒體記者早就準備好了長槍短炮,準備現場報導這起轟動性的案子。當看到被告們從法庭走出來,記者們立即簇擁上去,相機快門啪啪響,采訪話筒象長槍一樣戳上去,象買菜的大媽瘋搶便宜大白菜那樣紛紛拋出各自的采訪話題。
隻是,蘭馬縣法院和政府已經派出大量工作人員,組成人牆把被告跟所有媒體記者分割開,這些工作人員都麵帶微笑,婉拒記者的任何采訪。記者們被告知,蘭馬縣政府在縣委招待所專門召開大張村案件發布會,希望媒體記者朋友到發布會現場采訪提問。
徐虹也隨著人群走出來,她低著頭,走在人群外圍,她想避開媒體。可是,還是有幾個眼尖的媒體記者立即發現了她,她的容貌和氣質如此出眾,想不讓人發現都難。
在審判開始之前,媒體記者就已經打聽到辯護律師是誰,由於“日記們”曾經成為去年那個時段的網絡最熱點,而這次的辯護律師恰好是那個“日記門”中的主要涉事人,在“日記門”中她是一個豔名遠播的貪官情婦,而今天她卻作為律師出庭給弱勢群體農民兄弟辯護,還是純公益活動,這樣巨大的身份反差,本身就是非常吸引人眼球的新聞熱點,可以說,自她擔任辯護律師起,她就成為這起案件中的熱點人物,風頭甚至蓋過了引起全國熱議的大張村事件的主導人和被告人張雲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