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試藥
試藥……
容鈺震驚地看向邵北城。
醫諺有雲,是藥三分毒,計較起來,新方子、罕見藥劑比尋常藥的毒性更為莫測。
病患身虛體弱,經不起折騰,故而醫者用新藥前,穩妥起見,多會找人試藥。
是謂藥人。
做藥人的風險之高不言而喻。
在普通人家,多是奴仆、兒女為尊親試藥,在天家,則往往是命死囚試藥。
可也有例外……
大周許多人都知曉一件軼事,道是許多年前,先帝有一回身感重疾,馬太後以鳳體之尊親自試藥,誠意感天,先帝聖體得愈。
上輩子,容鈺幼時如許多平常百姓一般,對這樁軼事深信不疑,認為帝後情深、太後純良。
後來,她做了寧王妃,接觸到馬太後其人,才覺得這件事並沒有那麽簡單。
馬太後不是位“純良”的婦人,她和先帝也並不如何情深……
事情要從先帝朝說起……
當今皇帝是先帝的嫡子、太子,卻並非長子。
大周禮法提倡的是,正妻生下長子後,妾室方能生子。
如此一來,嫡子占嫡又占長,可避免子輩相爭、內宅生亂。
至於先帝的那位長子……
正史對那位皇子和生下那位皇子的楊姓娘娘,隻輕描淡寫地記了寥寥數筆,道那楊氏本是低位女官,先帝是太子時幸了楊氏,因楊氏彼時並非太子府的女侍,故而未服避子藥,後楊氏有孕,進了太子府、生下皇子。
皇長子的封號是福王,封地洛陽。
先帝薨後,楊妃為先帝殉葬。
福王悲慟過度,不久也猝然逝世。
他一生,都不曾踏足封地洛陽……
先帝一朝,有許多風雲際會的大事、有許多千古英才,楊妃和福王母子能在史書上留下幾筆書墨,已屬難得。
容鈺做寧王妃後,從張太傅所贈的書裏,以及謹慎探問,才逐漸了解一些史書上沒有記載的往事……
正史上所載的每一句都是真的,可是,那些話連起來卻不是事實。
楊妃娘娘,並非一位普通的低位女官。
她出身文官世家,父兄叔伯皆有官身,祖父更是入閣拜相、故交門生遍天下,而她自身也穎悟聰慧,容貌、性情、才學都極出挑。
這樣一位奪目的女官……
先帝逐漸傾心她,想娶她為後。
可寒門選後是太祖成例,楊家的家門太高了。
先帝幸她,不是不負責任的一時情動,而是無計可施的放手一搏……
他名不正言不順地幸了楊氏,楊家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他想用這樣的法子,迎娶楊氏為正妻。
最後,先帝未能如願。
他娶馬氏女為正妃,生下當今皇帝。
楊妃便成了先帝心裏的意難平。
而馬太後在方方麵麵,都遠不及楊妃。
所以,盡管馬氏育有嫡子,先帝卻遲遲不封太子。
臣子們輕易便猜到皇帝的心思,當時有許多人投靠楊家、支持福王。
隻有少數人支持馬家、當今皇帝,其中包括當時尚年輕的張太傅。
張太傅出身寒微,是得了楊閣老的青眼、提攜,才有幸留京、施展才華。
便有人指責張太傅忘恩負義。
先帝朝的儲位之爭,時人謂之“國本之爭”。
在這動蕩的時局中,先帝染病了……
這個時候,馬氏皇後做了那件震驚世人的事親為先帝試藥。
猛藥醫重疾。
因先帝病情來勢洶洶,故而那藥的風險也極高,內務府原已擇定數名死囚犯試藥,道是若他們有幸為先帝試出靈藥,則可免死。
言下之意便是,若試不出,就會被毒死……
最後,上天垂憐,馬氏沒有死,先帝的聖體也逐漸康複。
馬氏冒死試藥之舉……
為當今皇帝換來太子之位!
當今皇帝即位後……
楊太妃陪葬、福王猝死……
楊家也迅速凋敝。
容鈺不懂朝堂之爭。
但她覺得,馬太後當年的那招置之死地而後生很高明……
可後來,在馬家得勢、謀害太子、東南兵權等事關馬氏一族興衰的大事中,馬太後再也沒有展現出那樣的氣魄和手腕。
最後,她點了出《打龍袍》想保皇長孫,卻未能成功……
置之死地而後生……
容鈺突然想到另一件往事。
那件事,和馬太後試藥一事的手段倒是很像……
端王入獄一事。
英王、馬家絕沒有把端王構陷入獄的本事……
除非,端王自己肯入獄……
他要的,不是英王、馬家一時受挫。
而是徹底扳倒!
所以,他親自下場……
事實上,端王出獄後,結果也的確如此馬家男子或死或貶、女子為婢為妓,英王被貶為庶民、幽居西郊。
這兩出手段相似的大事,究竟是何人策劃?
容鈺下意識地想到那位老人張太傅!
人人都覺得,是張太傅當年幸運地下對注,才有了後來的位極人臣、尊榮無雙……
可如果,是當今皇帝有幸被張太傅選中,他才能坐上龍椅呢?
國本之爭時,張太傅不過年約三十……
容鈺突然覺得,那個時候,張太傅大概已經看到了後來的很多事……
世人多覺得,張太傅輔佐先帝鞠躬盡瘁,對當今皇帝有帝師之恩……
可她覺得,端王才是張太傅傾盡畢生心血培養的帝王。
那般淵博智慧、遠見卓識的人……
背上忘恩負義的罵名,獻出敏慧的女兒……
推行新法,與固守了幾千年舊法的文官、儒生們為敵……
他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和睦相交數年,她以為她算得上了解張太傅。
可此刻她卻覺得,她壓根兒不了解他……
容鈺眼裏不禁露出茫然。
直到邵南煙的聲音把她拉回“嘖嘖嘖……瞧把你感動得!”
感動……
容鈺神思逐漸恢複清明,看向邵北城。
她的確感動……
先帝貴為天子,可這世上也沒有人真心為他試藥……
她何其有幸……
容鈺看了邵北城一會兒,服下藥丸。
有些話,不必說出口。
漫漫餘生,她會永遠懷念他,幫他留後、照顧好他的孩子和家人。
盡管她有那麽不堪的過往……
可是,她對他的心意,再幹淨不過……
服下藥丸後,容鈺隨口關心了一回她上輩子的大姐夫“北城,穆公子近來客居邵府,都做些什麽?”
畢竟,穆臨淵和容華住到了一個屋簷下……
這倆人上輩子可是有姻緣線的,她還是留心一二為好。
她原不過是隨口一問,邵北城卻遲疑了一會兒才答道“我原不想對你說,免得你憂心……可你問起了,我想還是不瞞著你為好……”
憂心……
聽邵北城的話,情況似乎不大好。
容鈺疑惑地看向邵南煙,邵南煙麵帶憂色。
容鈺急急地問邵北城道“怎麽了?!”
又忍不住怪他“家裏有大事,你該早些告訴我!”
邵北城道“你莫急,你當時病著……而且,事情也沒到火燒眉毛的地步!”
“原是因祖母年事高了,盡管她老人家身子骨素來硬朗,我還是請臨淵為她瞧了瞧身子……”
邵北城的語氣逐漸低沉“臨淵看後,情況有些不好……”
“不僅祖母,還有我母親、嬸嬸和嫂嫂們,她們體內都有一種古怪的隱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