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美人申冤
“你穿這身出門並不得體……”
小沈氏生性耿直,至今也沒有學會大家夫人們委婉曲折的那套說話方式,她要麽不開口訓誡兒女,一旦開口,必說得直白。
若換做那臉皮子薄的嬌小姐,被嫡母這般當眾數落,定然羞愧難當,躲在屋裏抹幾日眼淚,無顏見人。
容蓮的臉皮,並不薄……
她坦然向小沈氏告了罪,回屋換上一身鵝黃色薄紗半臂裙,把頭上的粉水晶換成黃瑪瑙,待到日頭西斜時,精神抖擻、閃閃發光地扭出了門……
容府其餘的公子、小姐們……
他們也漸次出門。
容鈺今日帶著寶珠、小戈出門,果兒已改名為寶果,因寶果不曾見識過京都遊園節的盛況,故而也一並隨行。
因五年前遭劫的教訓,謹慎起見,容鈺便與邵南煙說定,乘邵家的馬車出行。
她邊在門口等著邵家的馬車,邊心情複雜地看著小戈和寶珠說笑。
這回,她早已知曉小戈的來曆,小戈大可不必打著心怡寶珠的旗號保護她。
盡管如此,小戈對寶珠仍很是不同。
例如,小戈每次護送她出門,若寶珠隨行,小戈便格外活潑、主動搭話,可若寶珠沒有隨行,小戈便多沉默不語。
最重要的,如眼下一般,小戈望著寶珠時,嘴角總是時時掛起笑意……
而寶珠對小戈,也如上輩子一般,含蓄地接受。
容鈺覺得欣慰又心酸
上輩子,寶珠至死都在等著小戈,至少,她等的人對她一腔真情;
但,再過三年,小戈就會離開容府,陪著邵北城戰死在西北……
被調教了這些時日,機靈了許多的寶果看了看寶珠和小戈,再琢磨了一會兒容鈺惆悵的眼神,貼心地安慰她“小姐,別愁,將軍心裏定然也牽掛著您……”
容鈺?
戲不能穿幫……
容鈺悵然地朝西北方望了望,歎了口氣,又緩緩對寶果道“他的心意,我自然知道……”
小戈心裏大喜容三小姐思念將軍成愁、感慨君心似我心,多麽好的飛鴿傳書素材!
他辦事這麽得力,將軍回來了,一定會賞他的……
然後,攢些銀子、買處宅子,他就能……
小戈看了寶珠。
……
馬車到後,寶珠先扶著容鈺登車,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寶果抱著的一個長形木匣子遞進車裏,這才爬進馬車裏。
馬車朝著東外城夜市駛去。
邵南煙好奇地看著那匣子,問容鈺道“這是……?”
容鈺邊打開匣子,邊回道“是樂器。”
“賽文會上比的那些東西,賦詩作文、書法投壺我都不擅長,此外便僅有奏樂……”
“去年賽文會上,我不自量力、與我二姐相爭,輸得灰頭土臉,坐實了草包之名……”
“今年便苦練這樂器,隻求得個好名次、改善名聲……”
木匣打開,裏頭是一把紫檀二弦胡琴。
邵南煙聽著容鈺的這番話,起初還覺得頗有道理,此時卻覺得難以理解“你苦練樂器,想改善名聲……”
“於是,就苦練……二胡?”
“這、這不是街上賣藝乞討的貧苦孤老們拉的嗎?哪有大戶人家的小姐學這個?”
容鈺默默地蓋上木匣。
是這麽個道理……
大戶人家的小姐多學樂器,隻是,並不學二胡……
大周是禮樂之邦,漢人有許多高雅的樂器,從箏笛、笙簫、琴瑟到箜篌,不一而足。
便是要學外族的樂器,琵琶也比二胡雅致許多。
她這拉二胡的技藝,自然不是近一年學的……
她今日帶著二胡出門,也不是為了在賽文會上出風頭。
當然,靠著把二胡,也出不了風頭,隻會被人嘲笑……
她會拉二胡,起因是一個人。
今日她特意帶著二胡出門,也是為了結識那個人。
柳錦詞。
此時說起柳錦詞,知者寥寥。
但過了今晚,這名字就會在京都家喻戶曉。
將來,更是聲譽日隆、經久不衰。
柳錦詞是個戲子,原在蘇杭唱戲,她人美戲好,雖年紀尚輕,在蘇杭卻已逐漸聲名鵲起,此番她北上京都,正如戲文裏演的一般,是救夫的。
這出現實的戲文,由東南起……
十餘年來,東南沿海被靖海侯守得如鐵桶一般,但近來,倭寇們逐漸熟悉了靖海侯的用兵套路,他們有的放矢,靖海侯難免不敵。
便生出幾夥新的倭寇,擾民不說,還有坐大之勢。
閩、浙沿海的折子一道道遞進京,皇帝動了怒,連發數道旨意,降職問罪,發落了許多官兵。
靖海侯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主動立下軍令狀,許兵甲以重金要職,以求克敵。
重賞之下,果有勇夫。
一個名喚祁驍的小卒率百餘兵甲,先佯敗誘敵深入,然後截斷退路,困死了一個寇首!
其後,愈戰愈勇,各個擊破,打得倭寇潰不成軍。
便到了靖海侯兌現諾言的時候……
靖海侯猶豫了……
他不吝惜銀錢、官職,他擔心的是,祁驍這員橫空出世的虎將,將來是否會取代他、取代馬家子弟……
解決這個問題,有兩種法子一是永絕後患,二是為我所用。
靖海侯選了第二種,他親切地向祁驍提出,願把馬家的小姐許給祁驍。
人丁興旺的馬家有很多小姐,用一個女兒或侄女換回一員為馬家賣命的虎將,在靖海侯看來,這樁姻緣很合適。
兵甲們也會稱讚馬侯爺重信守諾……
可令他意外的是,祁驍竟拒絕了!
理由是,已有婚約。
祁驍的未婚妻,正是柳錦詞。
為了迎娶甘家小姐進門、生生逼得發妻屈身為妾的靖海侯,難以理解貧賤的祁驍,竟為了一個戲子未婚妻,不願娶馬家的小姐……
好言勸說無果,他便用了第一種方法。
尋個莫須有的由頭,囚了祁驍。
才有了這出《美人救英雄》。
馬車停下,容鈺跳下馬車,與邵南煙走進人潮。
熱鬧的街道前方,賽文會的高台已搭起,燈火明燦。
再過一、兩個時辰,她便會再次看到那個傳奇女子在京都唱響第一出戲《竇娥冤》。
然後,擊鼓鳴冤。
人,自然是救下了。
上輩子經曆這件事時,容鈺是幼稚女童,她如許多關注這件事的百姓一般,雖同情柳錦詞的遭遇,卻認為蚍蜉難撼大樹,柳錦詞一介弱女,難以對抗馬家。
待到後來此案上達天聽、沉冤得雪,又覺得歡欣鼓舞。
如今再回頭重曆這一切,容鈺心裏思悟更深。
再過幾年,馬家傾覆後,接掌閩、浙兵權的人,正是祁驍。
看在世人眼裏,便是先有馬家傾覆,後有祁驍掌權。
但,或許是,先有祁驍露鋒,再有馬家傾覆……
皇帝對馬家早已不滿、猜忌頗深,他遲遲未動手,不過是在等。
等一個,能接替靖海侯、為他鎮守東南的人。
現在,那個人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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