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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跪祠堂

  罰……


  容衡靠在坐椅上順了幾口氣,訓斥容鈺道“滿嘴胡言!”


  “不安心跟著夫子讀書,腦子裏盡想些汙糟事!”


  “今日我定要好生管教你這個孽障!”


  他吩咐屋角立著的丫鬟“速去祠堂請家法來!”


  請家法……


  小沈氏與容華慌張地對視一眼,齊齊懇切地向容衡求情。


  初代泰寧侯府是跟著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武將,皮糙肉厚,他傳下的家法也很是蠻實。


  若容衡手上帶勁,莫說是年幼的小姐,便是府裏的公子們也受不住幾棍……


  小沈氏顧不得被燙傷的雙手尚未塗藥,跪在容鈺身邊苦苦相求,容衡卻不為所動。


  這時,容曄突然站起身。


  容衡臉色不善地看向容曄。


  容曄周到地給容衡行了禮,道“爹爹,孩兒腹痛……”


  ……


  容衡臉色微變,揮了揮手道“退下!”


  容曄退出花廳。


  小沈氏跪著,泛紅的手被鋪地的方石蹭破,容華拿出手帕為她包紮,容鈺看得心裏酸楚……


  母親的手被燙傷了,父親一聲也沒有過問,母親的手被蹭破,父親也視若無睹……


  容鈺扶起了小沈氏,勸她“母親不必為我求情,女兒犯下大錯,被爹爹責罰是咎由自取。”


  然後,她平靜地看向容衡“爹爹,您心裏雖氣怒,可過會兒動手時還是要體恤女兒年幼體弱,若女兒被打得厲害了,不慎被外人得知,或許又會生出什麽不好聽的議論……”


  “畢竟,今日捐錢是女兒出的麵,安知會不會有那起子糊塗人,誤以為您是心疼捐出去的金子,便把怒氣撒在我的身上?”


  “爹爹,吝惜錢財的名聲多不好聽……”


  容衡冷哼一聲“現在開始害怕了?晚了!”


  “任你如何巧言善辯,今日我定要好生管教你一番!”


  容鈺便不再言語。


  可容衡等了許久,他派去取家法丫鬟卻仍未回來……


  容府的後院不算大,祠堂設在後院東北角,那家法雖然有些份量,但也不該這樣慢……


  那丫鬟出花廳後,容曄也退了出去……


  容鈺心念一動、看向容華,容華也若有所思地看向她。


  容衡久等不耐,又指了個丫鬟“你去看看那婢子在磨蹭些什麽!”


  那丫鬟應了、正要退出去,這時,一個二門處的小廝匆匆小跑到花廳門口,下跪稟道“侯爺、夫人,定國公府的老國公夫人親自登門了!”


  定國公府的老夫人……


  竟來得這樣快!

  容鈺心裏鬆了口氣,笑著看向容華。


  容華感激地回望容鈺。


  聽聞邵家老太太親自登門了,容衡立刻站起身,先對廳內眾人吩咐道“你們各自回屋!”


  然後點了兩個丫鬟,道“你們兩個送三小姐去祠堂跪著,給我把門守牢了,否則我就拿你們兩個是問!”


  說完,他瞪了眼容鈺,便快步朝前廳走去。


  容鈺安撫了小沈氏、容華幾句,在容蓮幸災樂禍的注視中,鎮定地朝祠堂走去。


  ……


  容鈺端端正正地獨自跪在先祖靈位前。


  從祠堂側牆高處開的小窗裏透進來的天光漸黯,她身後祠堂黑色的大門始終緊閉著。


  看來,父親今晚是不打算放她出去了……


  父親……


  她抬頭看向先祖們的牌位。


  世家大族過久了富貴安逸的日子,便易出不肖的後人。


  她的祖父、先代泰寧侯爺便是如此。


  老侯爺風流成性、揮金如土,把泰寧侯府的老本敗得所剩無幾,還在煙花柳巷之地染上髒病,三十多歲便因病去世。


  他臨死前悔悟自己一生荒唐,無顏去見九泉之下的先祖,與蘇州富戶沈家搭上線,為容衡和大沈氏定下婚約。


  容衡彼時已與杜氏私定終身,不願娶大沈氏為妻。


  老侯爺死前苦求,容衡最終便娶了大沈氏為正妻,抬了杜氏進門做貴妾。


  勳貴之後,卻靠著商賈銀錢支撐門楣;禮樂治家,一家之主卻寵妾滅妻。


  如今,還有了個死過一回的精怪小姐……


  不知先祖們看著如今的容府,作何感想呢?


  ……


  夜色漸深,容鈺泛起困意,便閉上眼睛小寐。


  突然,她覺得身側似乎有人,猛然驚醒過來。


  一睜眼,竟看到邵北城蹲在她身側……


  容鈺詫異地看著他,又看了看身後的門。


  那門依然是緊閉的。


  容鈺輕聲問他“邵公子,您怎麽來了?”


  邵北城答道“下午祖母登門,已與容侯爺談妥了我二哥與大小姐的婚事。”


  原來是特意告訴她這件事……


  容鈺感激地點了點頭“多謝您!”


  邵北城從懷裏掏出一個油紙包著的酥餅遞給她,說“想來你沒有吃晚飯……這餅是我出門時隨手從家裏拿的,你先墊墊。”


  容鈺便道了謝,接過酥餅小口地吃了起來。


  那酥餅的味道實在不佳,她心裏疑惑,國公府怎會有這樣粗糙的點心?

  邵北城邊看著她吃東西,邊說“你睡著的時候也跪得端正……你是個小姑娘,又已跪了半日,便是你躲懶躺一躺,也情有可原。”


  “若你擔心被人看見,過會兒我替你守著門,你躺下歇一歇。”


  容鈺搖了搖頭“跪半日祠堂算什麽?便是外頭下著雨我也……”


  她微微一怔,沒有繼續說下去,收尾道“都是從前的事情了,不提也罷。”


  她在雨中下跪是上輩子的事情。


  情藥事發後,寶珠獨自擔下所有罪名,她為了求寧王饒寶珠一命,剛被灌落胎藥後便在寧王府西院門口跪了一天。


  那天的雨真大……


  西院的門始終沒有開,寶珠為了不連累她、上吊了。


  那個時候,她跪在雨裏,寧王並不在意;

  現在,父親也並不在意她跪在祠堂是否害怕、是否餓了困了……


  那些不在意她的人,她就是死在他們麵前,他們連眉頭也不會皺一下。


  容鈺收回思緒,欣慰地看著邵北城“所幸您府中的老太太與夫人們寬厚,您沒有被我連累受罰。”


  邵北城認真地看著她。


  她慣會做戲,他總是難以辨明她是真心還是假意。


  他不喜歡她的為人方式,可又覺得這世上沒有任何人有資格責怪她。


  一個八歲的孩子長成了這樣,該責怪的絕不是這個孩子。


  他希望,她能多看到一些光明與良善……


  邵北城下定決心,對容鈺說“以後你不要算計我、不要算計邵家,我亦會誠心與你相交。”


  容鈺感慨地看著邵北城。


  到底還是個少年,她剛在他麵前演了出大戲,他卻如此輕易便對她卸下了心防。


  所幸他遇到的是她,而不是別的什麽對他另有所圖的人。


  她想,一方麵她很有必要趁熱打鐵、鞏固二人間來之不易的友好關係,另一方麵她還須提醒他人心險惡,萬不能輕信他人。


  容鈺想了想,開口道“邵公子,您不必憐憫我,我心裏一點兒也不難受……”


  “人心本來就是偏的,爹爹固然偏愛二姐,可母親與大姐姐都偏愛我……”


  她看著邵北城,目光柔和“我私心裏也極偏重你……”


  “我上回已對你說過,我不會算計你,也不會騙你、利用你,我真心實意地希望你順遂如意……”


  她心裏突然生出傷感,怕邵北城看出異樣,便垂下了眼眸。


  她希望他長命百歲、建功立業、兒孫滿堂,可他隻有幾年的陽壽了……


  她低下了頭,便也沒有看見,搖曳的白燭燈火裏,少年的臉漸漸變紅。


  邵北城不知所措地看著容鈺。


  他想到她第一次看見他時呆呆愣愣的樣子;

  又接連兩次對他說這樣的話;

  按說一個八歲的孩子不應當有那些想法,可她是個少年老成的孩子,或許比普通孩子萌動得早……


  他不知道她是看中了他,還是看中了定國公府的三公子。


  他此時也不宜牽扯進這些風月之事。


  邵北城不自在地站起身,轉身道“我不宜久留,你自己當心。”


  “若心裏害怕,不要逞強,拍門喊人便是,容家大小姐也在門外。”


  “告辭。”


  大姐姐在門外……


  容鈺想請邵北城幫忙傳話、勸說容華回屋,可她尚未開口,便見他已踏牆借力、躍上了房梁,然後從房梁上走到側牆上的小窗邊,從那小窗子裏跳了出去。


  身手利落,悄無聲息。


  她少有接觸習武之人,故而看得大為驚歎。


  她反複想著,下回見麵時務必記得提醒他,人心莫測、切勿輕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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