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去妨惆悵是清狂
安北平之死,桑諾曦是事發時唯一在場的人。
崆峒一時間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人心惶惶,焦躁氣氛恐慌與悲痛。
弟子們聚集到一起,變著法子拷問她,將她毒打了一頓,桑諾曦也不做任何解釋,不承認既不否認,偏偏沉默是最容易引起爆發的源泉。
最後是柳少涼出現了。
他俯身,試圖將那傷痕累累的佳人扶起來,哪知那人卻無情地打開了他的手,語氣裏飄飄悠悠三分自嘲七分調侃“我還不需要您來可憐我,洛暘現在正在閉關,崆峒眼下無人掌管,究竟該做什麽,不需要我來提醒你吧?”
柳少涼本是好意幫她,但見她還是這般咄咄逼人的態度,心一涼,甩袖離開,留下身後那一攤亂哄哄的師弟們,不管了,由他們去胡鬧罷。
人群中央,赫然矗立著高幾尺的圓形鐵錘,桑諾曦被牢牢綁捆在鐵柱上,身子周圍滿是樹枝,那上麵澆滿了酒,隻要扔下一粒火星,就會燃氣熊熊烈火。
她身上布滿了鞭撻的傷痕,對於這些刑法,她也不反抗,咒罵也不反駁,現在她又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大魔頭,眾人將她綁在這些柱子上整整三天三夜,沒有水喝也沒有事物,第二天傍晚,帽兒偷偷跑來想給她送點吃的,卻被桑諾曦狠狠訓了一頓,自然最後也是什麽都沒吃。
夏日的尾巴一樣烈日炎炎,桑諾曦已經虛弱到睜不開眼睛。
她的體內幹涸異常,就算跳進湖裏,好似都無法浸濕她荒涼的皮膚。
太陽的光暈隨著正午的臨近,一圈圈放大,大到無休無止的親吻土地。
她的神智已經接近渙散,隻能模糊聽見四周弟子叫囂著要殺了她。
氣勢騰騰,每一次叫喊都如日中天。
“你這女魔頭,我師父平日帶你不薄,你為何要痛下殺手!這般沒心沒肺,連豬狗都不如!”
“我是沒心沒肺嗎?”桑諾曦閉著眼睛笑著呢喃,縱然她已經變得滿身汙垢披頭散發,身上那股渾然天成的戾氣還是擋也擋不住,當真是沒心沒肺,倒也好。
“莫說師父,素日裏師姐對你的好我們通通看在眼裏,她護著你,偏袒著你,擔心你,可憐你,但你呢,你如今做了這混賬事情!連個緣由都沒有,你的劍刺進師父身體時,又可曾領過洛暘師姐的三分情!”
本來神智已經遊離三分,但聽到安洛暘的名字後,還是出於多年習慣的清晰起來。
“你們還不配拿安洛暘的名字來同我說話。”桑諾曦的眼神一冽,冰冷的氣息撲來,想起她曾經的身份,即使虎落平陽,眾人也都不禁戰栗起來。
有些人身上藏著的過去,是無論經曆什麽,也難以衝刷的。
就在此時,不知是何人,忽然將一束火把扔進了堆積起來的木枝中,火勢立刻升騰起來,周圍燃起了一片火海。
人群尾端的帽兒,看到這突然燒起來的大火時,心裏驟然一驚,他是這裏唯一知道真相的人,雖然也曾百般掙紮過,但是他無法再一次眼睜睜看著一個無辜的生命在他眼前消失掉了,身為男人,他就該真真正正像個男人一樣。
“混賬!是誰擅自點的火!”帽兒像發瘋了一般跑到人群前頭,焦急的看著那幾乎直衝天際的火海,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
“快去打水,快去打水!”
大家都不明覺厲地看著他,急的帽兒直跺腳,最後隻好哎呀一聲大聲歎道“你們冤枉了人,師父不是桑諾曦殺的,你們這些蠢貨,冤枉了人啊!”
語畢,也顧不得再解釋太多了,直奔後院那口深井跑去。
人群裏唏噓聲碎碎,還未等眾人回過神來,就隻見竟有一身白影,如天外來客般,飛快躍進了火光中。
身姿卓越傲然,有人眼尖的,立刻認出了那是安洛暘,霎時嚇得臉都白了,慌不擇路的呼喊大家快去提水。
空氣裏滿是飄散著可以刺傷皮膚的溫度,桑諾曦已被這高溫和煙霧熏得昏昏欲睡,安洛暘忙成衣襟裏拿出毛巾係在她臉上,動手解開捆綁著她的鐵鏈,鐵鏈在高溫中也變得異常燙手。
如果此時桑諾曦要不是陷入了短暫昏迷,她一定會被此時的安洛暘而驚豔的,她會看到自己深愛了那麽久的女人義無反顧衝進火光中隻為救她,紅雲裏火焰在她眉眼發梢星星點點飛舞,這一切一切都美的如此壯觀動人。
桑諾曦白皙的肌膚被鐵鏈燙出來了一道道紅色烙印,大大小小身上還布滿了傷口,安洛暘將她平放到床上,小心地幫她在傷口上塗藥,以免落下疤痕,桑諾曦是那麽漂亮的女人,可不能變得不好看呀,這樣想著,安洛暘竟心裏一酸,差點落下淚來。
從昏睡中醒來,身下是柔軟的床鋪,周圍空氣也不那麽炎熱嗆鼻了,她想試著活動一下身子,卻聽聞有人用關切而略帶焦急的聲音嗬斥道“別亂動。”
隻聞其聲,她便能感知此人是誰了,睜開眼看到那人的輪廓時,心裏也是又驚又喜。
“你怎麽在這裏?”許久未見心上人,桑諾曦不禁喜形於色,照理來說她是該在空亭洞閉關的。
“那你希望我該在哪裏?”安洛暘看著她傷痕累累的身體,有些慍怒,這人都不後怕嗎?如果她不出現,就真打算被燒死在火裏?
“你的花架式練成了?”
肉體可成,但靈魂卻永遠不會超脫,無我無相,無執無著,玄空而玄空,意空而識空,這樣超脫眾生的意境,她怕是此生都難以領悟。
從飛入火中那一刻起,她就已經因為這個女人而雙腳陷入紅塵了。
她平靜的眸子專注的看她,當她這麽平靜的看著她時,桑諾曦就知道,該來的終於還是要來了,臉上的笑容也逐漸隱退。
“我父親之事,當真是你所為嗎?”
燙傷本最是難惹,卻不知安洛暘用了什麽好使的草藥給她,傷口上清清涼涼,並沒有難忍的灼熱,腦子裏亂哄哄飛了很多聲音,她的睫毛慢慢垂下來,像說夢話一般輕“你覺得是便是,不是便不是。”
“那是我父親。”安洛暘特意加重了語氣,整個眉頭都冷冽的蹙在一起,那是她的父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不覺得安洛暘該是這樣輕描淡寫的態度,就連最起碼的尊重都沒有。
“也是我師父。”桑諾曦抿緊了薄唇,神色凝重。
“我連知道真相的權利都沒有麽。”她壓低了聲音,並不是疑問,而是擺明了需要一個答案的。
桑諾曦整理了一下身上那淩厲的衣衫,而後慢慢坐起身,促使兩人的目光可以平行在同一個高度。
她毫無保留的看著她,幾日未見,她是要好好將這張臉看夠了,看細了,看足了,才能回答她的答案。
可是越看,她心裏那無邊的痛,就蔓延的越快。
最後她不得不留戀地易凱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淺淺的,若有若無的笑容“是我。”她平靜的表情裏,就像在描述一件事不關己的瑣碎“是我殺了你父親。”
空氣裏靜的沒有一絲聲音,安洛暘用力的凝視著她的眼睛,她的胸口隻是在一瞬間收緊了呼吸,整個身子似乎變得比那玄冰之地還冷。
“原因。”她語氣裏平和的聽不出任何情緒,但她每次這樣毫無溫度的語氣,就可生生拒人千裏。
“殺人還需要原因嗎,我本來就是殺手,受人所托也好,一時興起也罷,這也是他該得的下場。”桑諾曦故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飄飄,眼神裏似笑非笑,甚至有些嘲弄一般。
“你全身武功盡失,你怎能殺得了我父親。”拿這樣的理由搪塞她,這人當她傻瓜嗎?
“答案也很簡單,人們對自己信任的事物,總是沒有防備的不是麽?”
這一句話,顯然刺痛了安洛暘心中最柔軟的部位,人們對自己信任的事物,總是沒有防備,是啊,所以你桑諾曦,就是在利用我的信任來傷害我嗎?安洛暘這樣想著,她的眼睛裏開始毫無防備蔓延出了某種東西的破碎,是對桑諾曦失望的破碎,對自己無法忍住悲哀的破碎。
桑諾曦幾乎不敢看她的眼睛了,她怕她會忍不住抱她,好好地抱一抱她,再也不要傷害她,可是她不能這麽做,畢竟她的傷害是暫時的,她不想讓安洛暘去接受更大的傷害。
房間裏靜悄悄,幾乎沒了聲音,她忐忑的等待著,等待安洛暘的審判。
就在她剛剛要被這巨大的安靜包裹到窒息時,手腕卻突然被她握住,很大的力道,幾乎就快把她從帳床上拉了下來,她痛的皺起眉頭,接下來,又是特別響亮的一聲,臉上火辣辣的,半個耳朵都嗡嗡嗡,聽不見了聲音。
這一下終究是要落下來的,終究是要承受的,在桑諾曦最初決定攬下一切那刻開始,她就做好了接受一切後果與心痛的準備。
隻是當這一下真來臨的時候,到比她預料的輕很多,她本以為,安洛暘會毫不猶豫殺了她的。
“混賬,你果真是個混賬!”
安洛暘緊咬下唇,整個身體都在劇烈顫抖著,她看著那個人漲紅的臉蛋,她這一巴掌可不輕,她白皙的半邊臉刹那間就紅腫了起來。
偏偏看著她柔弱模樣,安洛暘竟可恨的於心不忍起來。
眼下有要事處理,一時又不知該拿她如何,安洛暘有些想笑,自己什麽時候開始變得在麵對桑諾曦時,越來越猶豫了,她看著桑諾曦落寞的樣子,心裏一陣陣犯怵的疼惜,恨自己,也很她,更恨這亂世,隻好走出房間,命人暫且將她關了起來。
隻待騰出時間後,再來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