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秋山明鏡而如妝
桑諾曦身上的內傷,用了整整五天的時間修養才得已好轉。
身子骨還是柔弱的很,丹田內空蕩一片,尋不到一絲真氣,就連提一桶熱水都開始氣喘噓噓,真與那些弱不禁風的大家閨秀毫無差別了。
事發當天的那個清晨她早早醒來,感覺骨子裏那些磨人的痛楚已逐漸消散,她坐在床邊許久,看著窗簷灑進來的光束,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長睫毛撲閃著,如一雙蝴蝶的翅膀。
她本不該這麽平靜,但她安靜的神色裏也並沒有特別,仿若是當真將這幾天發生過的事情也忘得一幹二淨了。
房間裏靜悄悄,她開始起床梳洗打扮,鏡子裏的她,始終麵帶著溫和的笑容,那輕鬆的模樣不過就像是尋常人家的少女,想趁著好天氣,出門玩耍一般吧。
她破天荒的穿了一身白衣紗裙,雪紡的質地光滑皎潔,記憶裏她是很少穿這樣淡雅清淨的顏色,她的衣服向來都是與她性格如出一轍,燦爛而張揚。
她嬌豔的容顏上未施粉黛,清靈俏麗的臉龐略顯蒼白柔弱,亦如某個春季的午後。
她走出門外,輕飄飄繞過了安洛暘的閨房,繞過了書房,繞過了大殿,繞過了這人世間一切與她有著瓜葛的是是非非,踏著輕巧的步伐,一路沿著下山的路走去。
她至少知道該去什麽地方,該去哪裏找回她所失去的。
這也是她昏迷時,腦海裏唯一不停重複的信念。
整個秋季都蕩漾著它臨近末尾的釋然祥和,風兒走的輕緩,鳥兒棲息在樹梢,一切看起來都是愜意極了。
——
鏘-——是利劍出鞘的聲音擾亂了這江南一角的風和日麗。
空曠的田野間忽然盛開了大朵鮮花,高度蓋過頭頂,爭奇鬥豔的簇擁到她腳下及身旁。
她笑著將吹到眼前的發絲別到耳後,目光在鮮豔的花海中一寸寸凝結。
花朵停止了綻放,不見人影的花叢中,傳來了稀稀落落的聲響。
綠色眼眸的主人一步步從這山花浪漫的海中走出,都說亂花漸欲迷人眼,可她被發絲繚繞,半遮半掩的目光中卻頗有勾魂攝魄之態,無不讓人魂牽夢繞。
蓮步輕移,環資豔逸,食指輕輕勾住麵紗的一角,那層輕紗便隨著她滑落的手勢而飛舞下來,落在了遠方的花田裏。
麵紗下的這張容顏,用驚為天人來形容都不足為過,那眉目端正,鼻子較常女為高,細致烏黑的長發,披於雙肩之上,白玉般的手腕腳腕處依然佩戴著那些盈盈奪目的華麗銀飾,穿著極為單薄的衣裳,嬌媚無骨入豔三分,竟又美得過分空靈。
不遜色於桑諾曦的美豔,卻也平添了幾分成熟冷豔。
那人鮮紅色嘴角也難得掛起了和煦的笑容,如數春秋。
桑諾曦眯起了眼睛,上一次見這女人麵紗之後的容顏,記得還是在十年前。
發生了太久,她已經記不清當初是因為何樣的緣故,才見到她真麵目的,可知曉的是,她的容顏是除了親人之外不給外人見的。
“花決呢,他在哪?”桑諾曦潛意識裏不願記清那些過去,所以就連回憶都是多餘的。
“來都來了也不跟我這個姐姐敘敘舊,倒是這般冰冷,真讓人傷心啊。”她故作可憐樣,兩撇黛眉羞答答皺在一起,欲說還休。
“你我之間倒沒什麽好說的。”
“當真沒有想與我說的嗎?”桑闌頓步在咫尺,俯身不經意摘下一朵鮮花放到鼻下輕嗅,半抬的目光碧綠幽深,定力不夠的人,怕是早就失足,溺在她迷人的眼眸裏。
可就算她生來媚骨,在桑諾曦眼中也不是一具醜陋的傀儡,她冰冷的神色凝望著一切,薄唇微抿“我在問你一次,花決呢。”
“他就在這,你要有本事,就踏過我的屍體,來把他帶走。”桑闌沒有溫度地笑著,此刻的桑諾曦如廢人沒有兩樣,武功盡失,她倒要看看這人如何把心愛的弟弟救走。
怕就怕賠了夫人又折兵,出師未捷身先死,這人當自己是大英雄救世主麽?已經自身難保了,還逞強要去保護著其它人,真是可笑到有些可憐。
“來之前我已做好打算,就算死,今天我也要將花決從這地獄裏帶出去。”
“地獄?我的好妹妹,虧桑家也養了你十幾年,今日你卻稱這裏為地獄,可真叫人心寒。”桑闌故做出擦淚的模樣,嘴角又浮出一絲狡黠的笑意“況且你當真舍得死嗎?你死了可就再也見不到安洛暘了嗬。”
安洛暘三個字,偏偏瞬間觸碰到了桑諾曦的底線,她失去弟弟,失去了雙親,如今還剩下的那些珍貴,這些魑魅魍魎也要殘忍的再次奪走嗎!她究竟是做錯了什麽?為什麽這人世間一切的不公平都要處處針對著她!
“你們為什麽要這麽做?!”難道一個我還不夠嗎?為什麽還要牽扯她身邊重要的人。
“花決的出現不過就是為了應付你背叛桑家的這一天而已。”
“從十年前,這一切就都是一場陰謀對不對?!”
“不錯,十年前江南的動亂,其實那都是我父親招兵買馬鼓動的人心。”她滿意的笑著,她就是想要看桑諾曦一點點破碎,親眼看著她在自己手中狼狽“你以為你父母真是在戰亂中死的嗎?可憐的小諾曦,世間怎麽會有如此多的巧合,他們是被我父親親手殺死的,為了讓你做一條桑家的忠狗,不惜餘力斬斷了你所有的感情牽絆,親情在你這種早就被設定好了的命運裏生來就是多餘的,所以它必然成為欲望的犧牲品。”
“也怪我疏忽了安洛暘,我相信過不過了多久,她也會像你父母那樣離開你吧。”
“你給我閉嘴!閉嘴!“桑諾曦紅了眼,捂住耳朵不聽,腦袋裏嗡嗡巨響,遍地花海看起來也空蕩蕩。
“我要殺了你,我發誓我要殺光所有桑家人!”
她的眼睛泛紅,失去理智般的揮劍砍出去,每一擊都沒有任何的殺傷力,桑闌輕輕鬆鬆躲過去,幾招下來,也是膩極了,眼神轉過鋒利,用食指與中指輕易折斷了她的劍,轉手又是一掌,將桑諾曦陣出好遠,她重重喘著氣,跪倒在地上,過多的虛弱感從體內深處蔓延,胸腔裏洶湧的粘稠,一口鮮血從嘴裏噴灑出來。
“你這幅樣子,根本毫無勝算。”
桑闌走過來,睥睨地看著她,這幅可憐的模樣,脆弱到連隻螞蟻都不如,又有什麽條件能拿來與她抗衡呢?
眯起眼睛,將腳狠狠踩在她臉上,不留餘力,擊碎著她的所有尊嚴。
桑闌逆光而站,耀眼的日光晃到看不清她麵容,隻見在無聲中,她揮了揮手,遠處的花田裏慢慢走出了一個人影。
熟悉的身影與輪廓,慢慢走近後越來越清晰的五官,矗立在眼前的男人,正是桑諾曦苦苦尋找的花決。
而她苦心尋找的人兒,此時望著她的神色,卻是空洞而迷惘的,他就那樣如傀儡般站立著,無動於衷目視著這邊所發生的一切。
桑諾曦笑著,想叫叫他的名字,嘴裏蔓延的都是血腥味,淚水與血水模糊在一起,喉嚨裏發出單調的音節,花……決。
“讓弟弟親眼看她姐姐死去,這種方式,用來懲罰你的背叛,你覺得夠不夠呢?”
桑闌指尖隱隱露出紫光,一切都該結束了。
她閉上眼睛,正要送出這致命一擊之時,突然一團強大的金光將桑諾曦包裹其中,內力之深,將桑闌的攻擊壓倒性的覆蓋了下去。
還沒看清來者是誰,桑闌的背部就先遭到了重重一擊。
這及其深厚的內力,甚至都在桑臻之上,來者究竟是何人?讓她瞬間恐慌。
周身被溫暖的白光環繞著,桑諾曦已經感覺到眼皮越來越沉,那強大的背影,立在她身前,輪廓卻沒有以往冰冷,可能是被日光與鮮花烘托的才顯神色柔和。
那是一張俊朗的麵孔,卻也是她此生再也不想看到的麵孔。
那生不如死的傷疤被悄無聲息緩緩撕開,血流成河。
幽冥。